从十月一日起开始放假,八天。八天的时间足够用了,什么农活都能干完。
李祥君在割地前一天晚上就早早地预备了刀。他不希望陈思静到地里,他不愿让她看到地里白花花的壳子,那会刺痛她。
这几天里,李德旺每天都到地里巡视,他眼见儿子的用辛苦换来的玉米棒子被人轻而易举偷去,他比儿子还要气愤。李德旺手里攥着刀,他希望恶贼再次光临这片地,他好一刀结果了他。但贼人却不露面了,他便有点失望。
现在,李德旺下地了。他看见儿子也拿着刀来到地里,他沉默着,和李祥君一起割。望着手里轻飘飘的杆儿,他心里恶狠狠地骂。
李祥臣和小旋晚一些时候也来了。他们到时,李祥君已经割到了地的中间。李祥臣冲手心唾了一口唾沫,使劲全身力气旋风一样撂倒玉米杆,嘴里不停地骂:“割你妈的腿!封你妈的嘴!做你妈的鬼!偷盗不发家……让你偷,让你偷。”
小旋动作轻盈,割玉米时整个人就象是在舞蹈。
李祥君每抓住一棵空壳玉米,心里就哆嗦一下。他的感觉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空壳子玉米在他手里跳跃了两下,被他重重地扔到铺子上。
虽然李祥君极力劝阻陈思静,但陈思静拿着镰刀来了。看到李德旺他们,她心里一阵感动。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她看见白花花的空壳子时,还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贼人太可恶了!
他们四个人割这块玉米是不用费多长时间的,只是小半天时间半个地就已透亮。
下午扒玉米时,每摸到一个空壳子,他都要在骂一句。陈思静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她还不适应,再加上不断摸到空壳子,她的心情就十分地沮丧恼恨。虽然气恨,但没有像李祥君那样骂出口来。现在,她直着腰,让李祥君扶着艰难地走出地。回头看看,被收割过的那片地开阔豁达,但心境却不轻松。
太阳落山了,红霞涂染着这几个人,也涂染着未收割的玉米,涂染着远处的树带。李祥君没有心情看风景,他的心情糟透了。
李德旺在前面走,走得很急。李祥臣骑着李祥君的自行车驮着小旋早就没影儿了。李祥君牵着陈思静的手,缓慢地走在后面。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陈思静确是累了,把头靠在李祥君的肩上,依着他一点点地向前挪。
月亮从东方升起,金黄的没有一点气韵,也不浪漫。
陈思静找来一件军大衣让李祥君穿上,嘱咐他道:“晚上在地里时小心点,别着凉了,实在不行就回来。看着也就是解解心疑,你不看也没人去偷了。”
李祥君深情地凝视着陈思静的脸,伸手抹了一下她的眼角说:“看,都有鱼尾纹了。”
陈思静拔开他的手,说:“还有这闲心?”
她握着李祥君的手,突然把头俯在他的胸前。
“好了,好了,又不是上战场,生离死别的!”李祥君捧起陈思静的脸,看见了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李祥君踏着月光来到地里。临行前他悄悄地在怀里揣了一个胶丝袋子,现在他把它拿出来,在月光下看着,仿佛看到了贼人的那张丑陋的脸。
四周一片安静。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泻。
李祥君躺在玉米铺子上,看天空中的星星,也看月亮。他聆听着自然的声音,希望能捕捉到音乐的美感。
月亮升得很高了,惨白不生动。月亮周围的星星不明亮,似隐似现,象被风摇曳一样。
李祥君想事情想得头昏脑胀,夜风又那么凉,他就站起来,从荒道的这边向那边走。茫茫的田野里只有他一个人,鬼魅一样。
在南边,他来回跑了一阵儿,身上热了,重又躺在玉米铺子上。他闭上眼,什么也不想。李祥君睡了,虽然睡得不实,总算是睡着了。过了一阵,他醒来,重又打量一下夜空,估摸着现在有十一、二点了。他拿出丝袋,向西走去。
李祥君走进玉米地,大着胆子掰起玉米来。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地,他也不管这是谁的地。他掰玉米时咔咔的脆响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得很远。李祥君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时,丝毫没有愧意,他只感到偷盗的兴奋。李祥君掰满了一袋,又掰了一袋。他忙得出了汗。看着别人的玉米现在变成他的了,一种惬意油然而生。妈的,别人偷我的,我就偷别人的!
李祥君最终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他听到了清脆的同样是掰玉米棒的声音。那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他猜测一定是遇上了“同道中人”。他开始有点害怕了,他怕被别人抓住,他怕被另外一个偷玉米的人看见,那样他的行为就会败露。刚才占据他心中的近乎疯狂的想法突然退去,他想到了那些被偷的,想到那些安份的老实的庄户人。他偷了他们的玉米,他将如何面对他们?即便是他这种龌龊的行不被发现,即便是人们还那样认为他是一个仁义懂礼守信重情的人。
李祥君又躺倒在玉米铺子上,专心地听着远处咔咔的掰玉米的声音。
李祥君长叹了一口气。
好容易捱到天亮,看到东方天际出现鱼肚白,看到东方天际渐渐出了了曙光,他想,可以回家了。但他仍不放心,又待了十几分钟,直到朝霞斜铺过来,他才向回走。
陈思静这一夜也没有睡好。
李祥君进来时,她睁开眼睛,看见李祥君因为没有睡好觉而面色暗淡无光时,忙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的被子里,问他:
“冷吗?”
李祥君点点头,然后脱鞋上炕,和衣躺进被子里。他只想休息一会儿,却睡着了,实实在在地睡着了。陈思静悄悄地起来,到外屋,掏灰、生火、做饭。
李祥君被轻轻叫醒洗了脸吃了饭后,他又上地了。陈思静也去了,李祥君没有劝阻她。
李德旺带着李祥臣和小旋先于李祥君到了地里。当得知李祥君对在地里看了一宿,作为父亲的李德旺非常的不安,他见不得儿子受苦受累。
小旋和她扒对铺时小声说:“林影林昨天回门了,现在不是三天了,都四天,四平八稳。”
李祥君听了默不作声。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里不免有所震动。林影已经为人妻了!她不再是清纯的姑娘了!一切都在变,没有知觉,悄悄地不留痕迹地变。
贪了一个大垧,玉米扒完了,车也来了。赵守业刚把车停稳就跳下来大声地嚷道:“这谁呀,这么缺德,活不起了?活不起找棵歪脖树吊死得了。王小宝,沙楞的,给你大哥家干活别藏奸。”
晚上陈思静买了菜,又买了酒,一家人团团围坐吃了晚饭。虽然玉米丢得让人心疼,让人气恼,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必要再纠缠耿耿于怀,日子还是要向前过。
几天的忙碌之后,玉米都拉回了家里。金灿灿的玉米堆成小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若不是丢了那些,玉米还要多呢!
陈思静盘算着过年时给小旋扯上一块布,给祥臣买一顶好一点的帽子,虽然钱不多,也是一片心意。
有一天,李祥君碰见了周老民子,听他说,玉米是被靳桂林偷的。是不是呢?靳桂林家的地在路北,虽不是正对着,但相隔不远;九月二十六号那天下午他去大伯那时,还真看见靳桂林的园子里堆着橙黄的玉米。那便是确实的了,最起码他值得怀疑。可他是大娘的婊侄子,好歹也能盘上亲戚,不是八竿子扒拉不着的乱攀认。
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