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多,赵守志正站在大姑家后面的道路上向西眺望时,远远地见于爱莲从他爸爸家院里走出来。这正是他所期许的,他从早饭过后,就想象着他们会面的场景。
锣鼓锵锵,管弦和鸣。喜庆的气氛从前面的喇叭棚里传导过来,向远处荡漾。
“守志,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来。”于爱莲兴奋地加快脚步,边走边喊道。
“小姑同学,昨天我就到了。”赵守志回应道。
“什么小姑同学,不行那样说。”于爱莲面色绯红,似是嗔怪地说道。
“那怎么说,叫于爱莲?不不不,直呼其名显得不尊重。叫爱莲?过分亲昵显得轻佻。叫……对,叫于老师,既尊重又亲近。”
“哈哈哈,你可别逗了,叫于老师显得太严肃郑重了。你等会,我去写礼。”
于爱莲说完,转身向立有账桌的邻家走去。在转角,于爱莲回过头,莞尔一笑,然后闪身进到胡同里。
只五六分钟,于爱莲出来,到赵守志的身边说:“写完了。守志,咱们上学时,前边还没有道呢,你记得不?”
赵守志努力地想,回忆出了当年的情景,就回答道:“对,没有那条道,也没有那一大溜房子。真是好大的变化!我们屯子也是,原先我家老房子后面也新出了一趟街,屯子里也新出了两趟街。”
“守志,这儿太闹腾,说话得喊。”于爱莲凑近一点道。
赵守志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提议说:“咱们往西走,不能往东去,那大壕沟太臭。”
于是,他们两个默契地一齐转身,向西走去。
“我大哥没给我信,我听我妈说的。没给我信也得来呀,这大哥又不是在大街上随便认来的。昨天我跟林中国说,让他也来,他不干。他要来多好,你们见个面。都有、嗯、七年了,从毕业你们就没见过。”
“七年零两个月,八四年五月末我们就打道回府了,预考都没考上。我记得我回家后,把书包往炕上一撇,扑通就躺下了。”
“叶迎冬可贤惠了吧?”
“还行吧,比傻子他妈强点。”
“瞎说,就好像叶迎冬不知疼不知热似的。哪天上你们家串个门,看看叶迎冬啥样。”
“爱莲,还记得咱们那次上学校不?”赵守志突然这样问道。
于爱莲一定是被“爱莲”这两个字惊到了,她站下来侧脸看着赵守志,面色暄红双目离乱:“你不是说叫我爱莲太亲昵吗?”
赵守志的脸刷地红了,他想不到自己嘴竟“秃噜”出这么一句话来,便掩饰地用手抹了一下脖子道:“这天真热。”
于爱莲抬头看天,也说道:“嗯,是挺热的。守志,你还教历史?”
赵守志镇定了一下自己,回答道:“教啊,我是历史专业出来的,就得教历史。”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前。
泥草房已被砖瓦校舍取代,前栋房中间门洞很有现代感。赵守志看过,便啧啧赞道:“真气派,比咱们上学时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赵守志故意用夸张的语态来掩饰刚才的窘迫,这便让于爱莲也有同感:“是呀,咱们那时候哪哪都不严实,冬天时那风啊,呜呜地往里灌。”
“可不是嘛,夏天时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屋里还拉拉。有一回,我正写字呢,吧嗒,一个大水滴掉脖子里了,可凉了。我就抬头往上瞅,瞅啊瞅,都直眼了。老师说,赵守志,干啥呢,还不好好写作业?”赵守志在说这番话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藉由回想往事而起的记忆反应。
于爱莲呵呵一笑,指着东首的第二间教室说:“都一样,原先我们在那屋里,那房顶上就有一个窟窿,后来堵上了。”
从校门走进去,他们进了门洞里,这儿很凉快。
赵守志背靠着墙,左手抓着右肩,右手垂着;于爱莲的肩背抵墙,左臂弯在背后,右脚弯起支着墙壁。无论怎样看,他们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沉默了一会,赵守志深有感慨地说:“那年咱俩来学校时,还是学生呢,一晃咱们也成老师了。”
他这一句话,马上把于爱莲拉回到旧日时光中。她放下蹬墙的脚,站直了身子,用左手捋一捋额前的头发道:“可不,一晃八九年了,跟做梦似的。哎,守志,那阵是六月份吧?好像是。小玉和你来的,后来小玉跑出去了。办公室门锁着,要不然咱们进屋多好。”
“那天,你让我背课文,可严了,不能有停顿,不行打喯儿。”
“哈哈哈,你背完了,我还说,行了,回家吧。你愣眉愣眼地看我,一定琢磨,咋还让回家呢?我当时乐得一下子趴桌子上了。”
“嗯,你那表情可严肃了,敲着桌子提醒我,峥嵘怎么老忘?峥嵘——”
“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我很温柔的。”
“是挺温柔,温柔得过了头,就是不温柔,所谓物极必反。《丑石》那篇课文咋说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你呢,就是温柔到极处便是严厉到极处。”
他们这样说笑着,便又都自然起来。从高中时代到大学时代从家庭生活到学校的工作,话题变得越来越宽泛。
“林中国、待你好吧?”赵守志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吧,就那样。他人可犟了,动不动就跟领导干仗。上几天还和主任吵吵了呢,听他说是因为主任嗔他入库晚了。他们的事我也不懂,啥分库入库的。我就说,你好好说,发啥叽歪。他咋回答我?他说,他就瞅主任不顺眼。可咋整!”
于爱莲在叙述时有十分的不满和无奈。
“上学时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挺随和的一个人。”
“和同学有啥脾气?结了婚才慢慢品出来的。最不好接受的,是他这个人心太细。”
于爱莲说完这句话后,神色猛然暗淡下去。心细?赵守志忽然想起谢雨兴。
“还是岁数小,等再年长一些就好了。”赵守志安慰道。
“脾气秉性能改吗?我对他没信心。哎,守志,咱们出来好一阵了,现在快十一点多了,再一会开席了。走,回去坐席去。”于爱莲忽又欢快地说道。
赵守志明显地觉察出于爱莲是在强行转换话题,就附和道:“走,坐席去,吃它四凉八热。”
他们两个说完,都相视一笑,而后转身离开学校,向回走去。
赵守志直到散席都没看见于爱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