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已过,学校的生活又如先前一样按部就班了。
谢雨兴这几天正萎靡不振。本来他就少言寡语,现在就显得更加地孤僻。有消息说谢雨兴要出家了,还买了袈裟,置了僧帽。真是天大的事!谢雨兴没有和大家说这件事,不过他抑郁寡欢的神情似乎验证了这一说法。陆洪福不便多问,其它人也只是议论。
这天下午,照例是星期四的业务学习,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陆洪福实在忍不住,就拉起谢雨兴到外面单独谈。谢雨兴面色黑灰,目光呆滞,动作迟缓,这多少让人觉得他陷于一种病态中。陆洪福单刀直入,不拐弯抹角:
“雨兴,听说你要出家,有这事吗?”
谢雨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陆老师,听谁说的?”
陆洪福说:“不管听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
谢雨兴说他只是心中有佛,潜心向善,但尘缘未了,尚待时日。陆洪福听着,似懂非懂。他不明白谢雨兴好端端地为何要出家,就反复地问。虽然谢雨兴没有回答说他下定决心皈依佛祖,可他也没有否认有向佛之意。在上个学期,老师们都有所耳闻,说谢雨兴几次到寺院里去,请了几尊佛供奉家中,每日焚香打坐,参道悟禅。那么,今天他的出家之事,恐怕是真的了。
在谢雨兴那得到这么一个模糊的答复,陆洪福心有不甘,又继续问:
“那什么,雨兴,你信佛我反对不了,那你家里呢?弟妹同意吗?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陆洪福信口问话,叫谢雨兴有点不高兴,他道:“家已非家,我心也已空无一物,虽有规矩方圆,却都徒具其形。”
陆洪福听不懂这玄虚的语言,心里的忧虑又不能一下子托出,就探求似地说:“要不,跟你家淑敏说说?”
谢雨兴没有说可以或者不可以。
陆洪福终是无果而返,只把谢雨兴一个扔在外面。他到了屋里,声音朗朗,断金截玉一样说道:
“完了,完了,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杨玉宾眨着不算大的眼睛问道:“板上钉钉了?”
陆洪福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好像情绪还没回复过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俄而又站起,急急火火地对大家说:
“不行,这不行,得和雨兴媳妇好好谈谈。各位,为了表示对雨兴的关心,去看看,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瞅瞅,也是那份意思。咱们不能眼看着这个家就散了不是,那多不好。”
刘玉民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对大家说:“出家?出的什么家!出家人啥都不要,他啥都想要。他为啥出家?心细!”
刘玉民话刚一说完,立即招来翟景波的反驳:“得了,别在那瞎白话了。心细?跟你说的?他媳妇跟你了?”
翟景波的话已离了谱,刘玉民听了非常不高兴:“狗嘴吐不出名有牙来,屎壳郎不说话嘴也臭。”
陆洪福眼见二人又斗起嘴来,忙上前劝解道:“说正事,瞎计膈啥?狗咬狗一嘴毛!”
这无异于是向刘玉民和翟景波发出挑战的信号,二位马上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向陆洪福一顿狂轰滥炸。
其余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这是精彩的群口相声。杨玉宾插了一句:
“大家伙儿静一静,雨兴的事还真得当个事办,总这么下去他的班咋整?”
刘玉民几个斗嘴斗得乏了,正好现在有机会喘口气,就一齐把目光转身杨玉宾。杨玉宾和陆洪福的意见一致,到谢雨兴家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尽量做一些说和劝解的工作。这样,于谢兴文于学校都有好处。既然意见已统一,就一致行动,由陆洪福带领,一行人出校门转街头角再西行一百米就到了谢雨兴的家。
谢雨兴的卧拉辫房子还不算老旧,院落也整齐干净。谢雨兴的妻子是个中等个子偏瘦的女人,眼睛明亮说话响脆不拖泥带水。她见陆洪福领着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院里,忙由屋里迎出来,挂上满面笑容,说着客气的话。进屋,落座之后,她逐一敬烟。陆洪福接了一根烟,点燃,夹在中指和食指间,却并不抽。他上下打量着屋子,最后目光落在柜上,啧啧叹道:
“这家,要啥有啥,啥也不缺。”
谢雨兴的妻子答道:“唉,哪不是呢。陆老师,你说,这个家在咱们屯子不也是数得着的吗?可那个假和尚,非得出家!”
陆洪福本想怎么样提起这话呢,听她这样一说,赶忙接道:
“我们也是为这事来的。全村人都传遍了,说雨兴要出家出家的,我还不信呢。淑敏,你说怎么一回事吧?”
谢兴文的妻子姓邓,是二十里外邓屯的人。邓淑敏未及说事情的原委,眼圈先红了,抽了几次鼻子才把泪咽了回去。她说起话来没有让人喘气的工夫,任谁也插不上言。
邓淑敏说:“陆校长你们大伙来,我知道是关心我们家,关心我们家雨兴。你看,我们的日子现在不错,比起以前来我真的心满意足。那些年的苦日子都熬过了,现在好了,雨兴却鬼迷了心窍要出家,这不是前辈子造的孽吗?我哪地方对不起雨兴了?结婚那咱,要啥没啥,一口大柜,一个碗架子,半袋小米,划拉划拉也不值二百块钱。唉——”
她叹着气,有几滴泪落下来。她赶紧用手去抹,顺带也把一点清鼻涕也抹掉。陆洪福趁她抹泪的空当劝道:
“回头,我再和雨兴说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出的是哪们子的家!”
邓淑敏定了定心神,对陆洪福说:“校长,你的情我领了,他真想出家当和尚,你劝他也没用。开春时,雨兴去了趟极乐寺,回来拿了居士证,说有它坐火车不花钱了。暑假时又去了趟极乐寺,住了六、七天,学了一大堆乱马七糟的东西回来,还带回一幅画,天天供着。你瞅瞅,这不在西屋挂着呢吗。这些天啊,他天天说闭着眼睛就有一个穿袈裟的老和尚在他头顶站着,说得吓人唬道的。没招呀,摊上这么一个磨人精,我是哪辈子没修好啊?”
邓淑敏说完泣不成声了。
陆洪福没有办法劝住她,无论如何一个男人在啜泣的女人面前都显得惶惶然无计可施。同行的几位女老师轮番劝慰,方止住她的哭声。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得有些牵强。在同邓淑敏的交谈中,没有明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似乎她隐瞒了什么。刘玉民自始至终没有言语,翟景波一副同情的样子,王子轩止不住地感叹。事情至此,也只能告一段落,继续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陆洪福就说还有工作要做,就起身告辞。邓淑敏送他们出门,临走还不忘客气地说:
“麻烦大家了,还来看我们,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洪福许诺回去再好好劝劝谢雨兴,不考虑夫妻感情还得考虑孩子嘛,眼看着孩子都要成家了,还来这么一出!说到激动处,他一挥手,仿佛谢雨兴就在眼前:
“这个谢雨兴,我非得好好修理他不可!”
一路回去,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李祥君默默地走着,他搞不清谢雨兴缘何要抛家弃子遁入空门,大概是有佛缘吧?
到学校后,大家的议论停止了。
谢雨兴就在办公室里闭目打坐,似有所思。他听见走廊里杂沓的脚步声,睁开眼,看见陆洪福第一个推门进来。
“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陆洪福没有坐下,就在地上来回踱步。踱了一会步后,他坐到谢雨兴的对面,说:
“雨兴,怎么整的,淑敏哭哭啼啼的说你非得出家。今天没空,等两天我再和你细唠。”
谢雨兴翻了翻沉重的眼皮,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陆洪福觉得今天不是说这个事的时机,又见谢雨兴面色凝重,言笑不苟,忙改口招呼大家说:“坐、坐、坐,坐下学习。学生思想品德教育纲要要好好学,好好领会,一个人读一部份。玉宾,你记录。”
由陆洪福开始,按年级依次排序,每人读一部份。最后一部份读完时,陆洪福宣布:“今天业务学习圆满结束,有心得有体会。纲要在手,抓啥啥有,今后要以纲要为指针,抓好学生的思想道德建设,学校无小事,处处是教育。看看各位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翟景波举手。陆洪福煞有介事地说:“景波,什么事?”
翟景波站起来说:“下面,我们学习112号文件。112号文件哪,看了不困、不渴、不饿、包治百病。”
在不过五分钟内,四个人团团围坐,唏哩哗啦地撮起了麻将。
麻将声响起,谢雨兴的事也就被抛在了脑后。谢雨兴是不是真的要出家,只有谢兴文自己知道。刘玉民一向看不起谢雨兴,说他木讷小气迟钝古怪。至于其它人,虽然觉得谢雨兴确实有些怪僻,但还是可以相处得来,只不过,他有时显得滑稽,是一种给人看的让人觉得他文雅持重深谙世事却又常常弄巧成拙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