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波牵着陈露的手走在街上,背后是六月里的晨光。
“陈露,今天中午你得上姥姥在家吃饭了,妈去学习。”赵梅波捏了一下陈露的小手说。
陈露仰起脸问:“我爸昨天就说给我画手表,他咋没画呢?”
赵梅波侧脸微俯身,笑着说道:“你爸忙呗,没看早晨都没怎么吃饭就走了。”
陈露很相信妈妈的话,她点着头。
在赵庭喜的家门口,她刚好看见父亲和母亲推着手推车由院里出来。她紧走几步,到跟前问:“昨天我不是说下午我回来再点肥吗,咋还你俩又舞扎起来了?”
“我寻思你昨天累一天了,又上班又下地的。剩下的不多了,我和你爸磨蹭着干,完了就让守业把垄合上。也快,不用刨坑不用培土就是扬巴扬巴。”
赵梅波想了想,也觉得母亲的话可行,就帮着推起车。赵庭喜拉着陈露的手道:“傍放晌午学时你就来,让你姥给你做好吃的。”
赵梅波忙回应道:“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我、我给她驮学校去。”
在走到赵庭禄家大门口时,赵梅波松了手,看着母亲推着车上走远。赵庭喜拄着拐杖跟在后面。父亲的几步走相,让她心里酸楚,差一点就流出了泪水。
赵庭禄屋里吵吵嚷嚷的像是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赵梅波紧走几步到窗下向里看去,见蒜瓣旮瘩站在地中央,神情激动地说着比划着。她进到屋里,冲蒜瓣旮瘩微微一笑,道:
“三叔,你在这呢。”
因为赵梅波的一句话,蒜瓣旮瘩稍稍平复了心情,回应道:“梅波呀,没上班呢?”
“今天中函学习,等会我上公社。”赵梅波答道。
“庭禄,我前天就把肥簪完了,你家老二说昨天趟。行,也不差那一天半天的,有先来后到,张维明先找的,那就先可他。那咋昨天还不给趟?昨天不趟也行,庭喜那是扬的,耽误不得。那今天…”蒜瓣旮瘩转脸看看赵梅波,又看了看赵庭禄说。
赵庭禄忙赔笑道:“张维明那地多,昨天早晨才趟完,昨天下午给三哥趟了的。寻思趟了三哥的马上就给你趟,哪成想我亲家扬完肥了,他们还地挨地,就手过去了。守业说了,你那地就是贪晌也得趟完,这你放心。”
“我放心,守业这孩子我信得过,他多咱说话都丁是丁卯是卯。”蒜瓣旮瘩似是很大度地扬了一下手。
他们又说了一会后,蒜瓣旮瘩走了。
等他的身影到了后面的空场上,张淑芬不耐烦地说:“这个磨叽,赶说就去趟就去趟,还提你爸,提守业他老丈人。一个簪的又不是扬的,咋就那么着急?还啥不差牛具费了死牛具又不是打快头拳。”
赵梅波心有歉意,说道:“怨我爸了。”
“不怨不怨,你爸瘸腿啷唧的我不挑他礼。我就寻思这蒜瓣旮瘩咋就那么不开面,赶像江北胡子了。”
此时,送蒜瓣旮瘩的赵庭禄回到屋里,接过话道:“他就是有点磨叽还有点二半潮,要不能和人打赌喝苞米碴粥吗?其实人也挺好,有事求他可痛快了。”
张淑芬打趣道:“你看谁都好,猫戴帽子是朋友狗戴帽子也是朋友。”
她说完,自己乐起来。
待张淑芬的笑容落地后,赵梅波起身走向西屋,对王亚娟说:“亚娟,我借你自行车骑骑,上公社学习。你姐夫早晨也没等我,毛拉张光就走了。”
王亚娟正哄着孩子,听过她的话后,说:“骑吧,就在墙边立着呢。”
赵梅波和她闲说了几句话出来又到东屋,刚想叫陈露和她一起走,忽然停住了,问道:“老叔,前天,李德真差点没死喽?”
赵庭禄一愣,马上问道:“谁说的?”
赵梅波立刻明白传言太过夸张,就答道:“刘淑艳说的,我也不信。”
“啊,就是摔了一下,没啥事。他八成是想起了他儿子。”赵庭禄看着侄女,斟酌着字词,“那场景,搁谁也受不了。”
赵梅波听明白了老叔的意思,她也想到了父亲。即便是过去了六七年,父亲也不愿参加别人家的婚礼。
犹豫了片刻,她牵起陈露的手说:“和老姥再见,咱们走了。”
张淑芬不等她转身,问道:“又学习了,陈露咋整?”
“我给她放学校,中午让她买点吃的。我下午两点多就回来。”赵梅波答道。
“中午让马丫领着上这来,完了再领学校去。行不行,陈露?老姥给你煮方便面,华丰的。”张淑芬用手指划着陈露的小脸蛋说。
赵梅波没有拒绝,她也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提议。出门搬起自行车再把陈露抱到驮货架上,她推着走了。
把陈露送到学校,再嘱咐马三倔子的小女儿马丫放学时领着陈露上赵庭禄家里后,她骑上了自行车。
每隔一周的周二都要进行中师函授学习,少有变更的时候。赵梅波已经学了将近四年了,暑期就要进行毕业考试,所以她不敢有一点马虎懈怠。
赵梅波一边骑车一边想事情,想老叔家的想父亲家的。想到那个李德真摔倒的事时,赵梅波一哆嗦,她本能端正身子,目视前方。
赵梅波推车到中心小学的中函教室前时,陈思静迎过来,说:“梅波姐。”
赵梅波嫣然一笑,仔细端详着她,把她洋溢着幸福神采的脸与当年的自己相对比。她便是自己旧时的影子,所不同的是,她稍显外露张扬,而自己却含蓄内敛。
赵梅波把自行车梯起后,亲热地抓住陈思静的手,摇晃了几下道:“瞅你多好,离家近,几步就到了。哎,以后可离家远了。也是,离这远了,离咱们学校可就近了。”
陈思静听出了赵梅波话里的意思,就羞赧地微低头,但仅仅是两秒钟,她又抬头道:“早晨我看着你家姐夫了,可他冒一冒又没影了。”
赵梅波心里笑道,听这丫头说话,就好像陈启军让水淹了似的。心里想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掉深坑里了呗。”
咯咯的一阵笑后,陈思静突然叫道:“来了,还有那老师。”
陈启陪着进修校来的老师正走向这里。
“陈老师,我早晨来就找不到你,不知你拉里去了。现在,我可把你抓住了。”那个操着南方口音的老师说。
爪住了?
这怪怪的口音听得赵梅波一愣,但她很快明白他说的是抓住了,所以一抹笑容浮现在脸上。
听陈启军说这个生于南方又就读于师大而后被分到进修校的老师很不满意现在的工作环境,正办理调动手续呢。他已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但这三年里他的口音没有一点改变,所以听他的课是很费力的事。
赵梅波下午回家时,恰巧碰见了赵守志从赵庭禄那回来。赵守志告诉赵梅波说,她去随礼了的,正好说便到赵庭禄那里待了一阵。
说了几句话后,赵守志走了,赵梅波也骑上自行车踏上归程。
玉米快要没膝了,已看不见地皮的灰黑。平展展的如绿毯子一样的玉米向四周铺展,恰如希望一样无边无际。天上没有云,青蓝青蓝的无远弗届。
赵梅波到赵庭禄家后门时,正听见陈露说话:“二舅妈,我爸说给我画手表,就不给我画,昨天说给我画,今天都没画。”
赵梅波听到女儿的小孩子话不禁微笑了。
“赶明你大了,就买块真的。你看,二舅妈的好不好,你戴上。哟,大,咣啷咣啷的。”这是王亚娟的声音。
赵梅波快走着,到前院将自行车靠在墙边,然后进屋,道:“这孩子,还惦记上了。”
王亚娟咯咯地笑起来,说:“陈露都说好几遍了,她就稀罕手表。大姐,马丫可有意思了,放学时一手一个。到屋里就说,给你送来了,丢了可别赖我。真随根,和她爸一样。”
赵梅波听过后也是乐不可支。坐了一会后,赵梅波领着陈露回去了。她没有到母亲家里,只是在经过家门口时向里张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