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空气清爽清冽,肺腑就像沉浸在晨露中一样。太阳光暖暖地照着,照在房上,照在地上,照在人们身上。阳光的味道也渗入到眼睛里,心底的快意升腾起来。
李祥君想到明天又是星期日了,他就很高兴。星期日他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的心情好像阳光一样灿烂,望着天上的几缕云,沐浴着三月下旬的和风,他忽然有做梦一样的感觉,好像现在自己正被风托起,飘到白云的身边。
李祥君每天去得很早,通常他到后不久陈思静就来了。这些天里,陈思静显得特别高兴,高兴的陈思静有时还会唱起歌,但是她的歌唱得不好。陈思静这几天的装束不同以前,一身合体的毛料的藏蓝色的衣服将她衬得飒爽俏丽,脖子上围的白色的丝巾又让她有了令人心醉的妩媚。
陈思静这两天没有和李祥君说什么,她只是在星期四早晨告诉过李祥君有人给她提亲,不过相亲的日子还没定。她说这话时,很留意地看李祥君,希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她有点失望,李祥君很平静,只是眉梢微微地挑了一下。李祥君的淡淡的没有声色的反应令她非常不舒服,自己在李祥君的心目中原来没有一点位置,他竟会毫不在意。她有一些惆怅,有一点失望,有一点落寞。原本在她希望听到李祥君的一句话:果决地放弃或者是简单地应付。但现在……
陈思静猜不透李祥君。
这两天,陈思静没有同李祥君主动打招呼,谈论他们感兴趣的话。
李祥君没有注意到陈思静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他也绝不会想到她内心里微妙复杂的情感。和以往一样,李祥君眼中的陈思静高贵典雅活泼大方,有着与一般女孩子不同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她不高傲不骄矜,她不因为自己的家世而故意显示出与众不同。
第三节,李祥君正在给学生讲课。突然,教室的门被撞开,闯进来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邋遢的矮胖的男人。李祥君认识他,是王大毛。李祥君刚想问他干什么,就听他嗷嗷地喊道:
“他妈的,这是什么学校?没有笤帚啊,还朝学生要。我们他妈学费也交了,啥啥不少,还朝我们要!钱都哪去了?”
李祥君心底的火向上撞,他怒视着王大毛:“你干净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
王大毛的话越来越难听,“妈的叉好听的,我就问你,凭啥还朝我们要笤帚?”
李祥君想缓和一下气氛,就放低了说话的语调,虽然情绪还激动亢奋:“学生多,四十几个,每组值日生七八个,一到放学时他们就抢。我寻思让学生糊弄着用高粱糜子扎一把,能对付使就行,省得学生放学时乱抢。这不可以?”
王大毛没有听李祥君解释,他歪着脖子怒气冲冲地吼起来:“叉他妈的,就不好使!”
四十几个学生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在前面大吵大叫。
李祥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弯腰操起墙角边立着的一根桌子横梁,怒骂一声,奔王大毛砸过去。王大毛见势不妙,慌地扭转身子,抱着脑袋向外窜去。李祥君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咬牙切齿地追过去,一定要将横梁砸到他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不容思考,不容回避。
陈思静听见这边吵得厉害,就出来站在窗下,片刻间就见李祥君拎着桌子横梁跳出来,怒不可遏怒发冲冠。前面是她面熟的矮胖子狼狈地逃,逃得像一只滚动的皮球。
“李祥君!”
陈思静拼尽全身力气喊起来。
李祥君听到了陈思静的声嘶力竭的喊声,扭头看见她在窗下惊惧地站着,一只手扶着窗台,一只手扬在半空,像要扯住他。李祥君停下来,也止住了刚才凶狠的叫骂。他木然地把桌子横梁放下,仅仅是因为那一句“李祥君”。
陆洪福还有杨玉宾从屋里急急忙心地跑出来,他们边跑边问:
“怎么啦?”
陆洪福跑到李祥君的身边,劈手夺下他手中的横梁儿,很威严地喝道:
“回去!”
李祥君看了陆洪福一眼,他眼睛里的怒火还没有消褪。杨玉宾拉扯着李祥君,到一年级门口,将他推进去。那边陆洪福也连拉带拽地连说带笑地把王大毛请进了办公室。
两个人脱离了接触,事情便有了转机。杨玉宾劝解安慰了一会后,也回到了办公室。李祥君没有心思看管学生,但学生们却都老实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李祥君的目光从学生们的头顶上掠过去,落在后面的墙上。过了两分钟,他摆了一下手,说下课。可学生们依旧坐在座位上,都疑惧地望着他。李祥君又说了一遍,小孩子们才胆怯地起身,离开座位,悄悄地出去。
下课铃还没有响。
过了一会儿,陈思静过来。她坐在李祥君的对面,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轻柔地说:
“还生气吗?”
李祥君点点头,委屈地说:“其实我本来不想让学生自备笤帚。你看,全班四十几个学生,每组六七个人,可学校才给班上发两把呀。只两把怎么够?我对他们说,随便用高梁糜子对付扎一把就行,只要能用。可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陈思静就那么静静地听他解释,不赞许也不批评。
“等会儿进办公室时别再和那个人吵了。那个人叫什么?看着挺熟的。”陈思静说道。
李祥君告诉她那个人小王大毛,陈思静“哦”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陈思静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她肯定地说今天李祥君没有做错什么,对待他这样的人只有用这个办法,跟他无需讲道理。陈思静的话让李祥君很受感动,他觉得她很理解自己。下课铃响时,陈思静再次嘱咐李祥君说:
“不要和王大毛吵了,即便是他骂你也不要理他。听见没?”
李祥君点头。
李祥君进办公室时,陆洪福正在半是讥损半是玩笑连哄带劝地说王大毛。王大毛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不断地夸赞陆洪福说话得体条条在理头头是道。这种近乎奉承的话在陆洪福听来非常受用,他拍着王大毛的肩膀说:
“兄弟,你大小也算一号人物,不要说林家屯,就是在咱们乡上,那不也是一跺脚两颤巍!大哥我说的对不对?今天的事就这么的了,有啥委屈和大哥我说。给大哥一个面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犯不着急头白脸往一块抓挠……”
李祥君进屋后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没有看王大毛,他不屑于看他。王大毛看见李祥君好像还有点怒气,提高声音道:
“说实的,陆校长,我王大毛公安局法院哪儿不是走平道似的。今天你李祥君没他妈打着我,打着我就是个事。”
陆洪福正色道:“刚才我说啥了,怎么这么大工夫又忘了?”
王大毛斜着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放在桌子上,手心向上,翘起,说:
“今天我就是看陆校长,给他一个面子,要不咱们找地方说理去。”
陆洪福笑道:“看看,又来了不是。你不给大哥面子给谁面子,他不是我手下的兵吗?再说你不骂人家人家能打你吗?”
陆洪福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不过他忍耐着。
“骂,就是骂,凭啥还要笤帚,我学费少一分还是二分?”王大毛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李祥君忍不住了,他上下打量着王大毛,看得孙大虎有些发毛。他坐正身子,警惕地盯着李祥君。
这时,刘玉民过来把李祥君的视线挡住,对王大毛说:“全屯子就你‘嘚瑟’,没有人来你来!少说两句行不行?”
王大毛呲牙说:“行行行,听你的还不行吗?”
陆洪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是你家孩子呀?”
陆洪福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老师都乐了。
王大毛停顿了片刻,回答道:“是,是我家孩子,王志强。”
陆洪福啊了一声。
刘玉民和杨玉宾几个人轮番劝说着王大毛,让他消消气压压火,不要跟李祥君这么一个孩子见识,这多掉他的身份。王大毛见势便拱手说:
“各位老师,还有李祥君,今儿个失礼了。”
办公室里闹哄哄的,几声指责几句嘲讽几声虚假的赞誉后,王大毛的的虎气好像完全消磨掉了。铃响后,陆洪福对大家说:
“上课了,大家归位,该干啥干啥!”
王子轩倒抄着手,半笑道:“还归位?一下子给我们整那边国去了。”
陆洪福一呲牙,没有回应王子轩,转而对王大毛说:“我们这些老师,别的优点没有,就守铺儿。”
李祥君和陈思静一同出去的。陈思静撩起眼皮看李祥君不出声地笑,李祥君却没有轻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