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思静大约已忘记了嫂子前些天不高兴这件事。今天嫂子回家了,她就很快活地一个人哼着曲子。她的快活的情绪持续了一个上午,仿佛户外的阳光一样的灿烂,脸上也泛着红润的光泽。她的这种情绪缘于什么,她不清楚,好像没有什么原因。
在陈思静看来,正月里的天空还留着春节时的喜庆,还能嗅到空气中饺子的醇香。
母亲因为没有孙子的缠磨而轻松起来,她出去了,到西院的魏家,找魏老太太聊天。陈思源也早已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陈启堂每天都要到乡上,不管有事没事。那么,现在的家里就只剩下陈思静一个人。陈思静不爱思考事情,不愿意梳理自己的心绪,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懂得遮掩和隐瞒。快乐对她来说只是简单的表层的心理状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忍俊不止捧腹大笑;哀婉缠绵的情绪也曾有过,只是她的忧伤或者悲痛不会停留长久,之后,那情绪就如烟一样散去,不留痕迹。其实,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经历过大喜大悲,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之事也不外乎生活中琐事工作中的不顺意,再就是同伴中讹传的掌故。
陈启堂的家和乡政府仅一道之隔,这儿的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无遮无拦。三年前盖的这幢房子是全乡最气派最最敞亮最富丽的,白鱼鳞铁罩顶,水砂石罩面的三间砖房确实让人称羡不已。陈启堂的心思不在于要将房子盖得如何有气魄,但总是有心人不断地跑前跑后里张罗外忙乎,出钱出力,他也就顺了他们的意,倒好像这房子是为他们而建。房子建成后,陈启堂满意,全家人都满意。陈启堂是个很实际的人,他的讲求实际的性格使他的房子很适宜居住。三间房正中开门,厅堂也即厨房,厅堂北是间壁的小屋,能放一张桌子,夏天时全家人就在这里用餐。东屋和西屋都间壁成南北两部份。陈思静就住东屋北面的那一小间里,南面大屋是父母住的。
陈思静的居室有一张床,一张三屉桌,桌子上有女孩子的随用物品,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从北窗向外望去,越过并不高的围墙,可以看到外面路上行走的人,甚至连他们说话的声都可以听得明明白白。天暖时,陈思静就爱倚在床上,懒洋洋地欣赏外面的风景。现在是冬末,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还是很冷的,所以就没有了那份享受。她盼望着夏天的到来,那样就可以打开窗子,将傍晚的温馨迎进屋内。
现在,陈思静正趴在炕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个剿匪的电视剧,这部剧她已看过不止一遍了,但她仍然要看。
五年前,彩电还是稀有的东西,全乡也没有几家,如果有一台彩电,便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陈启堂买这部日本造的东芝电视时并没有想摆阔气追时尚显地位,只是因为一个朋友极力向他推荐并保证绝对按进价核给他,他才痛下决心,拿出一千多元买下来。朋友说得也在理,他说,陈秘书(那时他还是党委秘书),你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别人花钱想买还没地方买去呢,再说凭你一个大秘书家里摆一个十二寸的小黑白忒掉价了。
陈思静一个人看到中午时,陈思源回来了。他带着一脸的高兴喜悦,说:
“静儿,我今天手兴,一个八圈下来,羸四十多!三家输,那还没全给,全给就更多了。”
陈思静没有显出多大的热情,她看了一眼哥后,调侃地说:“得了吧,今天我嫂子在家,你就扎煞膀了,等明儿个我嫂子回来你就消停了!”
她说完笑起来。
陈思源没有因为妹妹的话而有丝毫的介意,撇嘴说:“她?哧,就知道挑邪理找刺,一句话不对就翻秧。今天回家就是我给气回去的!“
陈思静不解地望着他,像不认识似的。嫂子今天走时很高兴,脸上没有怄气的表情,怎么哥哥会有如此一说。但是,陈思源很自信,好像他现在是与天平齐的大丈夫了。那么,是因为什么事呢?陈思静不大相信哥有这么大的能耐。陈思源看出了妹妹的疑惑,说:
“你嫂子前些天生气,为啥?你知道吗?”
陈思静说:“不知道。她阴着脸也不说话,谁知道为啥!”
陈思源梗梗脖子,似是把许多不愉快甩到了脑后。他走到电视柜前,咔地闭了电视,转身坐在地上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再燃起一枝烟,继续说道:
“你嫂子的三哥不是来过吗?他来干什么?说来串门。哪儿呀,求爸来了!”
陈思源将话停顿了一下,看着陈思静的脸,见陈思静耐心地听,便乐了,不很齐却很白的牙齿凸显出来。陈思静觉得哥哥乐得怪异,有十二分的揶揄,她好像看见了哥哥对他三大舅哥的鄙薄。陈思源饶有兴致地将手中的烟转了个个儿,又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来,那烟圈一个接一个慢慢地扩大、消散。陈思静催哥哥快点说,陈思源说道:
“他三哥要当村长,这不是找爸来了吗。他能当吗?水裆尿裤的,啥水平没有,做春秋大梦呢!”
陈思静附合道:“是呀,他能干啥呀!种点地养点猪得了,还要当什么村长!官瘾不小,咋寻思了呢?爸答应了吗?”
陈思源撇撇嘴道:“答应他?你说呢。他要真是那块料也行,不用他来提我就跟爸说了。可他不行啊!那天,他来跟爸说了,爸说得和书记研究,他自个做不了主。”
陈思静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的母亲的药瓶转来转去。她明白了嫂子上些日子不阴不阳的原因。陈思源接下去的话让陈思静恼火,他说:
“她三哥跟你嫂子说,是你在里面横遮竖挡地不让爸管这事。”
陈思静不明白嫂子的三哥怎么会这样,她生气地对哥哥说:“我自己的事还没管过来呢,我哪有那份闲心!”
陈思源已把烟抽到最后,那烟蒂就扔到了地上。他摆摆手示意陈思静不要动气,然后语气平缓地说:
“你是不是问过她三哥能不能看下来报纸吗?”
陈思静恍然大悟,她明白了,她的确问过这样的话。陈思静现在不但恼火,还有憎恶鄙夷。
过了好一会儿,陈思静才从刚才的情绪中转过来,她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呵,他,她,真是!我说了,就是我说的,有章程他来问我呀!”
陈思静的脸涨得通红,她想起去年秋天她三哥来这里的情形。当时,她三哥提及他的儿子儿媳妇“吃官的放私的”最后还不满意的情形时,陈思静接过来道:
“吃谁向着谁,不行就分开呗!”
她的声调很高,让嫂子听到了,于是以后的几天里,嫂子就莫名其妙地不搭理她。陈思静想明白是为什么时,嫂子的脸又由阴转晴了。这样的事常常令陈思静郁闷烦燥。
但现在,陈思源最终没有说出嫂子是怎么样被他气跑的,陈思静也没有心思去问。母亲从西院回来了,他们也不便多说,怕她知道了不高兴,徒增烦恼。
尽管有许多不愉快,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嫂子在以后的一些天总是笑容满面面,虽然她三哥没能当上村长,但治保主任是当上了,原来的治保主任升到村长的位置上。治保主任没有多大的事,对他来说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