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静同李祥君的第一次直面接触是在去年九月份。
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陈思静在工作上勤奋上进。虽然她不想做最好的,但她希望自己是好的,最起码要说得过去,要让人说她并非是靠了父亲的缘故。这样的心理让她努力地工作。
林家屯还有另外个正规的名称:政治村。因为老吕走后没有再请校工,值宿的工作就由男教师承担下来,每逢周日也要女教师们来当值护校。陈思静值日很认真,她每次值日都到学校来,她也要求学生到学校,正好上半天的课。
九月的天气清爽宜人,深远的天上蓝色如梦,云就镶在梦的边缘。
李祥君不时常到自己村里学校去,散散心。看着九月里的校园的宁静和祥和,他的心中就有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学校的空气中永远有书卷的味道,沁人心脾,令他心神俱悦。花池里的花还在热烈地绽放,时令正是初秋,花还未凋呢。
村小的校舍很规范、整齐,前后两栋房。一如以前一样,校园没有变化。曾经的红砖青瓦的知青宿舍现在的校舍,虽然不富丽堂皇,也中规中矩,朴素和谐。李宝发主持修建的前栋房子比后栋房子短一半,有四间教室。甬路在前栋房子的东边铺过,与后栋房的办公室的大门口相连。
那天,李祥君没有注意是不是有学生上课。他抬头看前栋房东墙上黑板上的内容,花花绿绿的画面配以整齐划一的文字,叫李祥君有不伦不类的感觉,那是刘玉民的大作。突然,后栋房子的一间教室里整齐宏亮的童音响起:
“记住了!”
这让他吓了一跳,扭头看时,一群孩子从教室里跳出来。
陈思静早已看见了李祥君,她刚才叫孩子们不要闹,做正当游戏,问孩子们记住没有。待学生们齐齐地说记住了之后,她宣布下课,然后走出教室。
陈思静在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点手叫过一个小女孩,说了几句什么,就上办公室了。
小女孩跑过来,对李祥君说她班老师有事叫他。在听小女孩这么一说后,他张望着,他想不出陈思静叫他会有什么事,他心里有许多怪异的不可名状的想法。他犹疑了一下,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很勇敢地去了。
从甬路一直到后栋房子的窗下再向西十几米就是办公室的门口,门口的台阶上的水泥面已经破损。李祥君进门,过宽宽的走廊向东拐再过一条窄窄的走廊就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每四个办公桌拼成一组,陈思静的坐位就在东北角上。她看见李祥君进来,忙站起,光润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睛里有亲切柔和的光。
“祥君。”陈思静这样称呼他。
李祥君有几分忸怩,他还不习惯陈思静这样称呼他。然而,从心里来说,他的确又十分喜欢陈思静这样叫他。
陈思静叫李祥君坐下。李祥君就坐在陈思静对面的椅子上,陈思静也坐下了。
陈思静叫李祥君时,仔细端祥着他的脸,看到他如女孩子一样面色潮红手足无措时,她咯咯地笑起来。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大男孩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有一种令她欣赏令她无法释怀的风韵,象一支淳朴的有着优美弦律的乐曲,雅致中透着浪漫。
李祥君的目光从陈思静的办公桌上掠过落到陈思静的脸上,和陈思静的目光相撞时,似乎看到了那好看的眼睛里蕴含的无限柔情和热烈的爱抚。他的想象的空间里又多了一道绚丽的虹。
“祥君,你会写毛笔字吧?”
陈思静的笑容依然在脸上荡漾,她的声音在李祥君听来就象曼妙的轻柔的小夜曲。
李祥君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老实地回答:“会,可是写得不好。我大爷会写毛笔字,我就是跟他学的。”
写得不好终归是会写,陈思静在心里思忖着该如何说话才不致于使面前的这个比她小的青年羞涩扭怩。她说:
“可我不会,钢笔字都写不好。”
她的近乎是呢喃的话在李祥君的感觉里不但是温存还有几分羡慕和依赖。那么,她,陈思静,要自己写什么呢?李祥君想。他又把目光投到陈思静的脸上,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就很勇敢地和她对视,没有避让。
陈思静透过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内心,对女性的神秘向往在他的眼里若隐若现。她想李祥君现在大概心情悸动,可能还有一点忙乱。她微微地笑了,注视着李祥君,顺手拿过桌子上的一张淡蓝色的纸,站起来对李祥君说:
“在这儿,写上小红花三个字。”
她将身子前倾,肘支在桌子上。李祥君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姑娘,于是,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陈思静的面庞白皙细嫩,丰润富有弹性,光滑的脖颈如凝脂一样。
陈思静发现李祥君在看自己,忙直起身,目光却没有离开李祥君的脸。陈思静将自己毫无戒备的心完全呈现在李祥君的面前。
陈思静从抽屉里找出笔和墨盒,放到李祥君面前在纸上,她指定了位置,说:
“在这儿写吧。”
说完,她绕过桌子站到李祥君的身旁。李祥君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李祥君侧过脸看看陈思静,看到了她信任自己鼓励自己的目光。虽然陈思静没有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
李祥君凝神静思了一会儿,旋即把笔蘸饱墨,笔尖轻触纸张,“小红花”三个字就写成了。他吁了一口气,检视自己的墨迹时,一丝惭愧的神情露于脸上。陈思静不待李祥君说什么,双手合击,兴奋地喊道:
“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脸色异乎寻常的红润,洁白整齐的牙齿熠熠闪光。这情景使李祥君感到不安,但陈思静是认真的,看不出有半点虚假的做作,是由衷的称赞。
陈思静没有想到李祥君能写毛笔字,而且会这样好。她受父亲的熏陶,以为文墨之事是最高雅的,但是陈思静自己却并不喜欢读书,她弄不清五代十国和唐朝的先后顺序,甚至不知清朝为何可以叫满清王朝。陈思静对李祥君简直是刮目相看了,她几乎是请求一样再让李祥君写几个字。李祥君说自己写得不好,自己写的字自己看了都脸红,还是不写了。陈思静将一张报纸铺在他的面前,将笔蘸上墨,递到他的手上,很真诚地说:
“写嘛。”
李祥君没有办法,只好写了。他写完之后,陈思静让他读,她说她有的字不认识。李祥君读道:
白水绕前村,
青山横北郭。
此地为一别,
孤帆万里行。
李祥君的嗓音清澈有如山间溪流,铮铮琮琮,再假以修饰,就别有一番韵味道。
陈思静没有让他解释,她明白诗的意思,其实她也没有不认识的字。纸上的墨迹未干,李祥君写的字却已渗入她的心里。此时的陈思静对着李祥君观看了好一会,从字里行间她嗅到了李祥身上的书卷气。
陈思静惊讶于自己对李祥君这样亲近,仿佛已相交多年,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心目中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她的这种心境使她看上去像沉浸在愉悦欢快的情绪中,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一丝难以察觉的恬淡的笑意从心底涌上来。
李祥君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学生们在外面嬉闹,这情景使李祥君想到自己该不会打扰陈思静上课,就抱歉地说道:
“影响你上课,那,我回去了。”
说罢他起身,很礼貌地同陈思静道别。陈思静不好意思再挽留他,并说麻烦李祥君了,过意不去。两个人相互表示歉意倒是很耐人寻味的,只是陈思静要显得落落大方,李祥君在点不自然,他还不习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长久地交谈,更何况在陈思静热烈的目光下。
陈思静将李祥君送出了门,看着李祥君的身影消失在围墙的拐角处后,一种别样的情怀又上心头。李祥君的身材很标准,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想到这时,她的眼睛亮了,那还没有抿去的恬淡笑容益发显出她的端庄。
陈启堂对陈思静的要求向来严格,决不允许她奇装异服,所穿所戴都是极富大众化,朴素而又得体。早晨,陈思静想穿那条浅黄色的裤子,可那条裤子昨天溅上了泥点儿,于是她又找出那浅蓝色的裤子,颜色虽然略深了些,不过还可以,再配以淡蓝小花的短袖衬衫,也还合适。陈思静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散发着青春的芬芳,她的一频一笑都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快意和对未来的憧憬。
陈思静不知道此时李祥君心里正惴惴不安。李祥君写完那首诗后,忽然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应该是“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为一别,孤蓬万里征”吧?他拿不准。而且这首诗还有四句,只是他不能全部地背下来。他担心陈思静背过这首诗,如果是自己记错了,她会耻笑自己的。李祥君想快些回家,以验证自己是否真的错了。如果是自己真的错了,一定要向陈思静说明,不,是道歉。他想。
但李祥君并没有求证的机会,他回到家以后就被祥吉大哥叫去了,陪他去了乡上。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特意再记起此事。
陈思静并不知道这首诗的出处,而且她也觉得这是第一次看到。陈思静没有认真地背诵,但奇怪的是她却记住了。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她学古诗文可是从来都很慢。
陈思静在脑海里总也挥不去第一次与李祥君对面交谈的情形,总是回忆起李祥君握笔写字的姿势,诵诗的声音,还有他的有如女孩子一样羞涩的脸。这个特别的青年给了她特别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