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到大伯家时,梁志民和大裤头在院子里站着。李祥臣说:
“大姐夫,大老远的我就看着你的嘴了,那个大呀!”
梁志民马上还道:“这么晚来,含着奶丫子睡觉了的?”
李祥臣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回响,他把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故意瞪大,说:“早来,半夜来早,把你尿尿?”
他们俩个笑闹着,旁边的靳桂林对李祥臣说:“少‘得卟’几句吧,把筒子安上。”
李祥臣把炉筒子放到地上,说:“这扯呢,光顾说话了,这么沉的东西还拿着干啥!”
灶台搭在仓房里。灶台是简易的,把一些砖摞起来,再用泥巴糊了缝隙,坐上铁锅就成了。仓房里的东西已归到了一边,腾出了很大的一块地方。靠墙边支了一个铁炉子,有了它,这里就不那么冷了。
李祥君把炉筒子安上了,又和了一点泥一点一点地溜锅边和砖的缝隙。仓房里只有李祥君一个人,他感觉有些冷,手木木的,不受使唤。李祥臣进了屋,他喜欢人多的地方。
李祥君做完事情以后也出来,进了屋,凑到火炕上捂手。炕很热。
依惯例,早晨要请助忙的人吃饭。厨师靳桂林对梁志民说,早晨就整八个菜吧,硬实的、实惠的,好吃好喝,死冷寒天的大伙也不容易。梁志民说你咋想就咋办。靳桂林说:
“大姐夫,咱们哥俩核计着。”
他们都笑。之后,他去忙碌去了,屋里的女人们在刷洗着碗筷。因为人多,这屋子里就感到很拥挤。
陆陆续续地助忙的人都到了,地桌和炕桌都放好了,碗筷也已摆上。
李祥臣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打着哈哈,挤着眉弄着眼故意装出一副傻相。靳桂林已经把菜炒好,春香姐几个忙碌着向桌上端。李祥君拿着酒桶挨桌倒酒,他不善于说敬酒的辞令,只会说多吃些多喝些。李祥臣的粗大的噪门嚷嚷着:
“喝、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一点点。大哥,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酒不是水做的吗,来,往里扔!”
他端起酒来,猛地一口。同桌的几个人称赞他好酒量,夸得他兴奋异常,大呼小叫地挨桌招呼。李祥君在他的背上捶了一下,祥臣回过头来说:
“咋的?我亲哥哥哟,这酒可是敬神的!”
李祥君瞪了他一眼:“你别咋咋呼呼地行不行?”
李祥臣把头扭过去,说:“啥哥呀,还说我呼!”
秀香大姐进屋来,对李祥君说:“祥君,你也挤挤吃点吧,吃完后还有活呢。”
李祥君应了一声,在地桌旁捡了位子坐下。
一会儿,小旋来了,郦亚萍也来了。大伯娘看她们俩个进屋,忙半嗔半笑地说:
“咋才来?自个家的事,差不点用车去接了!”
她这么说着,伸手拉开过郦亚萍的手,把她拉到里间屋的一个凳子上,顺手拿下过一双筷子。郦亚萍说:
“昨个上淑珍那里,要不就来了。”
小旋在旁踢了她一下,踢得郦亚萍有点不高兴。
“踢我干啥?”她白了一下小旋,又继续说道,“她说你不高兴了,我寻思了,不能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旋打断了:“大娘,我妈说你能不能不高兴啊,昨天都没过来帮摘菜。”
大伯娘笑了,手在额前捋了捋,说:“哪的话呀,那点菜也好摘,有她们姐几个呢。”
郦亚萍没有再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她向外看了看,数着桌子,回头瞅瞅大伯娘黑得有些发青的脸,道:“一共五桌。”
大伯娘的脸上泛出一点光晕来。
小旋到外面帮着盛饭添菜,这边郦亚萍看着人们喝酒说笑。
早饭以后,方盘手都去借桌子。马车是靳桂林的。
李祥君有个差事,梁志民让他去找李德仁写对子。李祥君拿着红纸出去时,正好看见二姑父赶着车来了,车上坐着二姑还有表哥表姐们。
李祥君没有找到李德仁,听他家大娘说他去找李宝发了,问他义务工的事。于是,他又去找刘玉民,当他拿着墨迹未干的对子从刘玉民回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仓房的炉火燃得正旺,灶台上的一只锅里填满了水,里面放着一大块肥肉,还有花椒大料等,另一只放了少许的水,灶里的火苗毕剥剥地响。靳桂林在那里忙着。
李祥君向小玲要一点面,又打来一个空的罐头盒子在炉火上打糨糊。糨糊打好后再把对子贴上。他仔细地端祥着对联:
红丝牵绿帐心心相印,白璧引蓝田千年好合。
新房门对是这样的:
桃花照面妆镜晓,柳叶映眉洞房新。
李祥君已很多次看到过这两幅对联了,刘玉民老师大约只会这么两样,而且他的笔法似乎也永远地停留在一个水平上,不见长进。想到这儿,他心里笑了,恰好靳桂林从他的身边过,逗笑道:
“祥吉娶媳妇你乐啥?”
他说罢就进院了,李祥君的眼里还闪着他刚才揶揄的一笑和焦黄的牙齿。
由李祥臣和他的一帮小朋友们搭起的喇叭棚里响起了热烈的锣鼓声,这婚庆的场面就算是开始了。
在笙管唢呐声中,李祥君东走走西走走,没有什么事可做。助忙的人都各司其职,用不上他插手,他只能这样随便地走。下午二点多时,靳桂林已把大部份菜都炒好了,于是喜宴开始。今天是偏日子,明天才是正日子。
梁志民让李祥君带几个小兄弟给客人盛饭倒酒。李祥君得了大姐夫的令就找了祥瑞、祥臣还有李祥臣的小朋友们去了。
“直接跟我说不就得了吗,还找你这么个传令的!”他上下打量着哥哥,然后扬手说,“弟兄们,抄家伙!”
李祥瑞和李祥君各自拎了一只铁壶,到仓房里把铁壶灌满了。五十斤的白酒分装在三个塑料桶里,二个二十斤装的,一个十斤装的。倒完之后,他们就出去了。
李祥君以前从未做过这类事情,他不习惯拎着酒壶去给客人斟酒,甚至有些羞怯。在倒酒时,他一定先微笑一下,脸涨得通红,然后说:
“满上?”
他的这种形象大约很可爱,所以在给一桌女客人倒酒时,她们都乐出声来。他留意到那个叫林影的姑娘,在用眼睛瞟他,到她跟前时,她只是摆了一下手。李祥君知道了这是不需要的意思。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这些女客人,他也听到了她们吃吃的笑声。
李祥君把壶里的酒都倒没时,看看菜已上了大半,离散席还有一段时间,就和李祥瑞拎着空壶到仓房里。秀琴二姐和小玲正在地中央站着。秀琴二姐问李祥君:
“祥君,这里有三桶酒,那桶呢?”
李祥君记得是有三桶酒,可现在看这里只有两个桶了,那一只呢?他说不知道。李祥瑞接过来说:
“刚才还在呢,怎么这么工夫没了?”
李祥瑞很奇怪,他四下看着,寻找着,他希望在哪个角落里找到那桶酒。小玲动手在能放酒的地方找,也是没有。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说:
“哪去了?桶也不长脚!大哥,是不是你们把酒都散出去了,明天还有正席呢!”
李祥君听了,不是滋味,他看小玲的意思是他和祥瑞把酒弄没了。李祥君说:
“我不知道哪去了。真的,刚才还在呢。”
他的话刚落,小玲的语气里有十分的不悦:“你们不是管倒酒的吗?”
秀琴二姐瞪起了眼睛,对小玲说:“你少说两句行不?没了慢慢找!”
李祥君心里气恼,他想说我管倒酒我还管看酒啊,但话倒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说罢拎起酒出去了,李祥瑞也跟了出去。李祥瑞嘟囔了一句,李祥君没有听清。
李祥君出去转了一圈,也只是又倒出一点点。客人酒已半酣,不再多要了。他回到屋里,对正在炒豆芽的靳桂林说刚才有同学来找他,有点事。靳桂林想都要没有想就说,你去吧。
李祥君出了院门时,恰好看见李祥瑞拎了壶从邻院转过来。祥瑞问他:“
大哥,你干啥去?”
李祥君说自己有点事,同学找。李祥瑞结巴结巴地说:
“大哥,我一会也、也有事,我也有同学找。”
李祥瑞红着脸,抽了一下鼻子,进院了。李祥君没有等他,一个人垂着脑袋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此时已是三点多一点了,太阳的无力的光似乎也融进了他的思绪,不仅仅是抑郁还有些无奈。在一处拐弯的地方,他抬起头,目光向上移,投射到深远的天空里。那边有月亮斜挂着,和太阳相辉映,月亮清白的面孔就象深阁里的怨妇。他想起了一首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何以有秋月,冬日尽高悬。朔风吹梦去,愁绪满心弦。李祥君自己吟出一首诗来,不禁黯然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