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志迎着清爽的风走到村口时,就听到了呕哑嘲喳的唢呐声二胡声,还有小鼓的不算清脆亦不沉闷的声音。
「守志,大学生,回来啦。」不用细细辨别,赵守志就能听出是赵梅香的声音。她正从自家的方向过来。
他回转身说:「姐,你干啥呢?」
赵梅香把那双咯嘣眼睛眨了几眨道:「你二姐夫这个犊子玩意,非得让我回来开门,说我们家老爷子要把手摇苞米机拿回去。」
道路的黑灰色很鲜明地映在眼里,末秋下午的阳光与这泛白的黒灰融合,便有了末秋时节味道,成熟清爽。
唢呐与锣鼓声渐渐的近了,可以看见出进出的人,不断的隐没又出现。
「守志,你啥时候结婚呢?」赵梅香向来不会开玩笑,她的话都是认真的。
赵守志一笑,顺口胡说道:「过年。」
赵梅香当了真,笑逐颜开,说:「啊,那女的一定好看。」
赵守志哈哈笑起来说:「好看,比刘晓庆都好看。」
虽然是玩笑,赵守志却蓦地想起了叶迎冬。不见叶迎冬有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前些日子他在给母亲回信时,提醒她给叶安军信儿,让他来参加婚礼,因为在上一次从他那回来时,叶安军特意叮嘱过他。心里想着这事,就在进屋后问:
「妈,你告诉叶安军了吗?」
正喜庆地招待客人的张淑芬,回过头来拉住儿子的手道:「给了给了,我让你梅波姐捎的信儿。哎呀妈呀,这二十多天又忙操办婚事,又忙收地,忙得脚打后脑勺子,今天可下出头了。」
赵守志和大娘二娘打过招呼后,问母亲:「我三娘呢?」
张淑芬撩起眼皮,沉吟着。
郑秀琴只在昨天来过这坐了一会,之后再也没露面。这几年来,她主动地避让开结婚的场面,就是怕由此勾连起旧事,怕守林的影子再映入眼帘。八月份赵守森结婚前三天的中午,她到赵守林的坟前嚎啕大哭,哭声在玉米的海中向外传送,悲切凄凉。
现在,沉吟了一会的张淑芬笑道:「儿子,快上西屋看看,可漂亮啦。」
不由分说,张淑芬拽着赵守志的胳膊就奔西屋去。
红砖铺就的地面显得规整富丽,刷了苹果绿油漆的家具显得庄重气派,电视机与洗衣机尽显得现代,凡此种种,让张淑芬的脸上特别有光彩。赵守志不断地点头招呼着客人,做着礼貌的寒暄。
「姐夫,我姐呢?」他问陈启军。
陈启军神神秘秘地道:「生气呢?气的五雷嚎风的。」
赵守志不明白,就又问道:「你气的?」
陈启军环视左右,继而自嘲地轻抹了一下脸颊道:「我敢气你梅波姐,我的小命还要不要啦?陈露,这是你大舅。」
说完,将依他膝盖的小女儿抱起来。
陈露的黑眼睛转了两转后,稚嫩地说:「大舅。」
赵守志一把将这个不常见面的外女抱过来,把她的脸贴进自己的耳畔。赵守志天性中有柔和可亲的一面,陈露又不怯生,所以不过五秒他们,像老熟识一样欢笑在一起。
李久发抱着他刚三岁的大孙子进来后,很是亲热地叫道:「大侄子回来了,哎呀,咱家守志越长越『条根』,快赶上电影演员了。」
他说完用手扭了一下鼻子。赵守志抱着陈露近到李久发跟前问:「三大爷,这是我大哥的?」
李久发一脸骄傲地说:「是是是,先头不是女孩儿吗?又要了一个。罚超生了,这是花钱买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好。」
李久发的神情永远那样,看似稀里糊涂又透着几分狡黠。赵守志腾出一只手抱过李久发的孙子问:「叫什么?」
「晓辉,李晓辉。」李久发看着宝贝大孙子乐呵呵地说,「这还是你爸给起的哪,说是拂晓的光辉。」
赵守志怀抱着两个孩子笑起来:「哎,李晓辉,拂晓时的光辉。」
突然,陈露伸出手打了一下虎头虎脑的李晓辉一下,眼看他「瘪嘟」着嘴像是要哭的样子,赵守志掂了一下,道:「哟,陈露还欺怀呢,把你三姥爷的宝贝孙子打哭了,你三姥的心呢拘挛拘挛的。」
李久发伸出手将李晓辉抱在怀里安抚着,然后笑骂道:「去你个嘚儿蛋的,净逗你三大。」
哈哈哈的一阵笑后,赵守志悠起陈露逗她说:「小厉害,随你妈,是不?」
「说啥呢,守志,我就那么不讲理?」赵守志听见赵梅波的声音,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道:「姐,我背着你说的,你没听见。」
陈启军看着赵梅波说:「守志夸你呢。」
赵梅波扬起手拍下去,却在最终抚在赵守志的肩上:「守志还长个呢?来,和姐比一比。」她说着将后背靠向赵守志的后背。
赵家的小辈们笑闹着,屋顶仿佛要被鼓开了。
在外面的菜园里,赵守森王三孩子等七八混蛋也在笑闹着。赵守森起哄道:「大姐夫,你别看三姐夫球球蛋蛋的,可他一身噶哒肉,你还真整不过他。」
孙成文不服气,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道:「小样,还真不信那个邪了,不给你撂倒我就爬着出去。」
王三孩子大咧着嘴道:「小亮照半截街,咋的,你还真要试巴试巴?打算盘子不如你,使力巴头子你还真不是个。」
噢,上……哎,抱腰,对,拔大个,三孩子,你别赖,还没开始呢。
孙成文侧身,抱住三孩子的腰,蓄势待发。同样的,三孩子也以相同的动姿势将孙成文拦腰抱住。随着三生子一声断喝,两个人同时发力,试图把对方拔离地面。
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孙成文最终没有敌得过三孩子,被生生地夹在了腋下。
「都别闹了,赶紧合桌,下来席好伺候二悠。」支客人大喊道。
「落桌」这天的酒席开得晚,菜品也并不那么丰盛,一切都因循习俗。当帮忙的年轻人端起方盘奔走于东西两院后,吵嚷声戛然而止。院子里搭起的临时锅灶上,菜香向四处飘逸,呜呜的吹风机的作响弥散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