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到五点,赵庭禄起来了。他胡乱地洗漱完后,到外面发动车子突突突的开出。赵守志听声音渐渐远去,便翻了个身又闭起了眼睛。学校的土围墙忽然间如被割倒的麦子样都聚成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峰,代之以整齐的红砖墙。那垒墙的红砖头如簸箕般大小,砖与砖的空隙可以伸进一个拳头。在这个空隙中,赵有志将饭盒递过去,于是,一大瓢玉米粥扣进饭盒里。赵守志双手捧起饭盒到桌子前与赵守林王秀杰一起进早餐。于爱莲挨过来说,我饭里有虫子。赵守志低头一看,果然见那么多的虫子长着鱼一样的嘴在蠕动,他吓得一哆嗦,赶紧睁开眼睛。
阳光斜射到墙面上,微红。他做了一个怪诞的梦。
赵守业有早起的习惯,现在他正前院后院乱窜。赵梅英和赵梅芳也起来了,她俩归置着自己的东西,等吃完饭后上学。赵守志趴在被窝里,两手搭在炕沿上对赵梅英说:“你骑我车子上学呗。”
赵梅英一呲牙道:“我不骑,不会。”
早饭过后,赵梅英和赵梅芳上学了,赵守业说去找李老四后也一溜烟地跑走,于是家里就剩赵有贵张淑芬他们三个。赵有贵一边看着食杂店,一边听着收音机,张淑芬在园子里忙着在玉米空里种晚豆角,所以赵守志就感到百无聊赖。待了一阵后,他从后门出来,站在道边。
去年春天开辟的道路北侧陆续地稀稀落落地建起了十几幢房屋,虽不是砖木结构,却也新颖别致,为这个村庄平添了许多亮色。不需用十年,这条街就会被填满,与向北扩张出的两趟街道一同增加了村庄的容量。大榆树下依然是巨大的空场,夏天时这里是娱乐的场地,冬天时铺满白雪。也许将来这儿也会矗立起房舍,建起围墙。
忽然,赵守志想起齐云峰,想起了他那间坐落在紧西头的三间茅草房,便有了去看一看的想法。去年的五月,他你和李光宗一起到过那儿,隔窗向里张望过。听李光宗说,齐云峰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走了,不知所踪。
赵守志这次没去李光宗那里,他一定不在,他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有大好的前程。即便是周日休息,他也不会去叫他,赵守志心里有一种本能的自卑。
再向西走不到一百多米,“罗锅八相”的周胜宝“跩跩”地迎过来,笑眯眯地问赵守志:“你干啥去?不上学了?”
还是像昨天一样,赵守志如实以告:“上学?毕业了,连预考都没考上。”
周胜宝嘻嘻一笑,那笑容里有多种含义,但赵守志揣摩不出那里面是不是有嘲笑讥讽。赵守志看着他扁平的特征明显的脸忽然问:“你看过傻成海没有?”
因为周胜宝小时候经常和孙成海玩,所以赵守志想起了他。
“看不着,他也不回来,那年他上城里结婚时谁都没告诉。咱老屯人上他那买菜籽时,他都带搭不稀理的。”
赵守志没有兴趣和他说下去,不是看不起他,也不是文化层次的不对等,他现在急于去齐云峰那儿看一看那三间房,看一看屋里的陈设。于是,他说自己上西头有事,就走了。
周胜宝散乱的五官总是各自为政,他只有在笑的时候,鼻子才和嘴角有了微许的靠近。
“嗯哪,哪天咱俩玩去。”他说。
每次放学回家和上学,他都要经过齐云峰房后的道路。赵守志每次路过那时,都要张望一下,但每次都看不真切,那儿与道路隔了一个大坑,又有树林在坑沿阻隔。现在,赵守志的前脚已经迈进了胡同里。
齐云峰的这个庭院已显得颓败,草肆无忌惮地生长,有一处院墙已坍塌。菜园里没有菜蔬,一片荒凉。赵守志在这个庭院里从东走到西又转回来,最后停在窗子前。长久未擦拭的窗玻璃上像挂了一层灰一样,乌突突的失去了旧时的透亮,一块打掉玻璃的窗帘棂上卡着一枚发卡,不知是哪个淘气的孩子留下的。屋子里的小柜碗橱静静的伫立着,好像在等待它主人的归来,炕上的笤笤帚斜放着,好像在等待它的主人重新操起它。
赵守志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在经过房门时,他用手拨了一下门锁。铁锁与门框的撞击声沉闷不清脆,就像他的心绪。
齐云峰走了,赵守志的心事就不能向他诉说。如果他在,就可以开导自己劝慰自己,赵守志想。
回到家后,赵守志从箱子里找出齐云峰送给他的那个埙来,试着吹起。埙的有一点悲凉的乐音立刻响起,回荡在庭院的上空。赵守志好像有音乐的天赋,很快的,他找到了每一个音所对应的孔洞并很投入的吹奏他会的曲目——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以后的三四天里,赵守志沉浸在音乐中,他的郁闷似乎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