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三点多时,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惊醒了朦胧中的赵守志。他坐起来向外看去,见满天的阴云浮走着,一片一片像飞出的破旧棉絮。他起来到外面撒了一泡尿,又重回铺位眯着眼睛。
吃过大婶儿做的早饭后,他们都一起看着外面。雨点虽然稀疏地落下,但地面上已见白亮的水痕。
于爱莲顶着雨跑了过来,对孙铭说:“老师让回家呢,让你带好他们几个。”
孙明点点头问:“你着急忙慌的,还要通知那几帮?”
“是呀,还得告诉张淑芬她们。老师说胡长河他们由他来通知,旁的就不用了。”她说完就转身走掉。
赵守志注意到于爱莲裤子灰淘淘的已失去了本色,而且有杂草的绿汁液沾染了上去。
既然是明确了要回去,孙明就像大婶告辞,说着感谢他一家人盛情款待的话,并请她原谅自己以及另外几名同学不善于劳动的错误。孙明很会说话,善于沟通,有做领导的潜质。
在以后的四五天内,赵东波总念起“姑娘上汤”这句话,原先的那句“野味难寻”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时时地下了几场雨后,天终于彻底地晴朗。没有人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阴雨连绵的天气,但不管怎样晴了就好,心境也豁然开朗。
林若波和赵守志一同走出教室后,迎面碰见了一个高一的女学生。每次看见她,林若波都会有所触动,现在依然是。
“她和我媳妇长的可像了。”
赵守志凭这个女生去勾勒林若波恋人的相貌,研判她的性格。
“昨天闷热闷热的,舌头根儿都出汗了。”林若波说。
赵守志快意地大笑起来。
去后面的厕所要经过两栋房子间的过道。此时赵东波正站在桌子上向房山墙上的水泥黑板上写字: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学习张海迪等。
赵守志慢下脚步,向墙上的黑板望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雨中的凝望——苏东波。阴雨连绵,一切都如笼罩在雾中一般……
“林若波,那苏东波是谁呀?”赵守志疑惑地问。
“他、他妈的净扯犊子,苏东波是他笔名。”林若波不屑地回答。
赵守志明白后,忽然笑了,那笑里有颇多的含义。林若波眯起眼睛也会意地笑。
偌大的男生厕所在午后三点的阳光下荡漾着,味道飘逸出来,弥散在半空中。
从厕所出来回到宿舍后,林若波忍不住对横七竖八或坐或卧在铺位上的同学们说:“咱们学校出了大文学家啦。”
孙明琢磨了一会儿问:“谁?”
林若波眯起眼睛,用惯有的表情答道:“苏东波。”
“苏东波,苏东波是谁?”铺位上的胡长河问。
“苏东坡的兄弟呗。”林若波忽然说了一个脏字,“东波——”
哦,全体恍然大悟。
那么,这之后的十几分钟,所有人都围绕着赵东波展开议论。
“哎,你看你们班最最好看的女生张红梅。”理科班的陈香静说。
大家的目光一起望过去,果真见她正由甬路上斜穿过来上班级里。陈香静很享受的骂了一句:“就这骚叉骂我山狼水贼,看我怎么收拾她。口溜子伺候。”
张长发起哄一样把口笛扔给他。
嘀嘀——嘀嘀嘀——
一阵清脆的笛声响起,伴着张红梅的步伐。张红梅意识到这口笛声为她响起,就放慢了脚步。但是陈香静也放慢了吹的节奏,故意与她的步伐合拍儿。
嘀嘀——嘀嘀嘀——
能看到张红梅向男生宿舍看了好几眼,凭直觉也感受到了她还瞪了眼睛。陈香静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直到张红梅走进教室,他才停了下来。
“真过瘾,他咋不骂我呢?”陈香静说。
“哈哈哈,还有找骂的?”
嘻嘻哈哈的一阵说笑后,陈香静一本正经地说:“她要骂我,我就骂了我叉你——妈。”
他的这样敏感的话,立刻引来大家丰富的联想,于是又一阵哈哈大笑。
赵东波进到宿舍时,人们的话题已转换到了英语老师的身上,说他那年考老师时一边烧火一边看书。
“看什么看?没看中你爸你妈结婚呢?”
林若波忽然想起这句台词。他一定是由英语老师联想到电影里的郭趴子,因为英语老师姓郭,而且个子也小,面貌也有一点神似。
“赵守志,来段大鼓,要、要有那事的。”周志全说。
“哪事啊?”张成发忍不住笑问。
“就那事儿,搞对象的。你寻思啥事?歪歪嘴吹喇叭,一肚子邪气儿。”
赵守志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他不是为这句话而大笑,他只是为他们两个人的神态。吴立全,这个上学期新转来的同学,面色稍黒,眼睛灵活身体壮实。他催促道:
“别笑,喝小老婆尿了?赶紧沙愣地,唱!”
赵守志略一踌躇,而后开口道:“大金国侵宋啊燃起烽烟。宋高宗小朝廷偏居临安,声色犬马宰相用秦桧,他貌似大忠本是一大奸。楼外楼啊那个天下大醉,三潭印月啊湖上望月残……苦不堪言。”
赵守志的尾音刚落,吴立全叫住道:“得得得,什么秦桧岳飞的,没意思。唱搞对象的。”
赵守志停下来,看了看四下道:“那就穆桂英。
“对喽,唱穆桂英!那小娘子……”吴立全搓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清亮的声音又响起:
西江月罢,书接上回。话说穆桂英进得帐来,到宗保榻前,只见他独对孤灯,侧身而卧,棍伤依然疼痛。佳人见此情景,,心中十分难受,不由得手扶肩胛,带笑低声说道:将军,不必烦恼,这时贱妾的错,叫人后悔不及,如今我赔情认罪来了。宗保双目二合,故作睡着,万不答应。桂英将他摇了几摇,低下头去,脸对脸说道:这一时怎的不言语,那实在是我的不是,我知错就是了。宗保依然合着眼,动也不动,也不作声。宗保小先锋,主意那得稳。吃了妇人亏,这回要斩谁。任凭怎么叫,只是睡得沉。女儿想求欢,男儿未必肯。急得穆桂英,泪自腮边滚。无奈将身向前坐,低声细语启朱唇:小奴家一时做错今已悔,就如同堂前一盆水。常言说怪人就算不知理,也要把轻重根由仔细分。现如今你做先锋我为帅,此不是夫妻平素在闺门。定要得规矩遵军令,需知道从来王法本无亲。将军你当面推辞不出马,你叫我那时脸面何处存。把将军绑出辕门非本意,不过是拿着先锋做个样,做样子好管众三军。恨那行杖军士无眼力,谁让他真打个血淋淋。夫君你眉头展放休烦恼,可怜我偷寒送暖献殷勤。今晚上赔情消消火,到明日认罪酒重斟。说过后到榻前推几把,杨宗保闭目无言不动身。桂英哭一回笑一回,哀告一回勾引一回……杨宗保翻身下榻,一把将她抱住,夺剑丢于地下,道:娘子不必如此,我自是与你做戏玩耍,你怎么认真起来,寻此短见?你死,我也不活了!杨宗保说完,抓过宝剑,横在颈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事整的下回分解了,还没过瘾呢!”吴立全张嘴笑道,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穆桂英说今天晚上枕上赔情消火,咋赔咋消啊?赵守志,你说。”坐在上铺的张长发嘻嘻笑道。
林若波猛地提高音量道:“叉,那还咋消,哄呗。就这么的,宝孩啊,别生气了,嗯……”林若波边说边做动作,形象而且生动。”
“那不是哄杨宗保,那是哄儿子。得这样,亲爱的大官人,别生气了,等会给你吃‘咂’。”张长发无所顾忌地说,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笑闹的年轻人快要把房子鼓塌了,他们的对于爱情的向往也涌向窗外,荡漾着延绵不绝。
直到晚饭时,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走进食堂。
周老师的新房子还没有盖好,他们仍借住在那两间厢房内。
夕阳由窗子透射进来,很热。潮湿的地面上散发着霉味,散发着馊酸味。
在这样的就餐环境中,赵守志和林若波他们几个打过饭围站在圆桌旁。
“这他妈的,能当镜子使了。哎呀呀,这还有一个虫子呢。”王维山大呼小叫道。
“别扔了,那是肉,好赖不济也是高蛋白呀。”在另一桌的叶安军探过头嬉笑着说。
“哎呀我叉,这么多个呢,我还以为是苞米脐子呢。闭着眼睛吃吧!”吴立全傻瓜一样咧开嘴,然后真的闭起眼睛把一勺饭送到嘴里。
“赵守志,这礼拜你回家不?”叶安军隔桌问。
“回呀,我都两个礼拜没回家了。”赵守志回答。
吃过饭,同学们到小井旁打水洗刷饭盒,再将饭盒送回到食堂的木架上。这套程序完成之后,一部分回了宿舍,一部分上了班级。赵守志没有去宿舍,所以他不知道他们又在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教室的门开着,张淑芬和于爱莲在里面聊天。胡长河咧着大嘴和赵东波进来后,她们两个停了下来,专注地看书写字。
“别瞎白活了,还去年就来了,去年有你吗?”胡长河夸张地歪着脖子说。
“你个狐狸崽子,啥叫没有我?”赵东波说完摆了一个姿势。胡长河当然毫不在乎,他挥起拳头隔住赵东波的胳膊道:
“小样,老寻思动武把抄,就你那样单薄细脸跟秫杆似的,我一使劲能把你撅折了。”
哈哈的几声后赵东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但他的嘴没闲着,古今中外天文地理的一通乱说。
赵守志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胡说中,他也没有看书写字,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窗外的红墙。
于爱莲起身了。在她的手摆动时,有一个小纸团飞到了赵守志的桌子上,他急忙抓起,展开,见纸上写着:谁吹的口溜子?张秀梅气得鼓腮撅嘴,又是摔又是打的。
赵守志左右看看,然后在下面写到:陈香晶吹的,他报复她,因为她骂他山狼水贼。
他写完把纸对折,再迅速地侧身夹到于爱莲的历史书中。
天光渐渐地向暗,但太阳还没落山。
于爱莲和张淑芬进来时,赵守志盯着她看,恰巧张淑芬把目光投到他的脸上,于是张淑芬显出琢磨不定的笑容来。于爱莲发觉了赵守志在看自己,就将目光迎向他,她看到赵守志向自己的历史书使眼色,而且左手的食指还做了明确的指向。她会意,便几步跨上自己的座位,坐下,若无其事地翻开书,然后又迅速地合上。看到同桌的张淑芬认真地写数学作业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书做贼一样将对折的纸条稍稍张开,看着里面的两行字。
“千里捎猪槽子就为(喂)你一个呀。”胡长河大着嗓门说。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于爱莲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得清脆。胡长河以为是在笑他,就嗫嚅着想说不说的,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