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好,风又不来作怪,难得有这么个好的休息日,可以惬意的享受一下。
赵守志忽然想起于爱莲说的“我明天上学校看书去”那句话,忽然心中一动,她是在暗示自己吗?这样的想法一出,马上又被他否定了,人家怎么可能暗示于自己,是自己想多了。虽然如此,他却有了去学校一看究竟的冲动。
赵守志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咬了牙下了决心,让小玉陪着自己去学校。小玉说她们学校屋里有耗子,前天还打死一只呢。
学校在村子的西端,由这儿再向西一片开阔,视线可以毫无阻碍地投射到五里以外的地方。土围墙,泥草房,这些与自己曾经学习过的那个小学校有太多相似之处,只是细节有所不同。上下对开的老式的窗户里显出一种古旧的情调,屋檐下的麻燕儿窝作为点缀,让这里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办公室在前栋房的左首。赵守志在门前稍作迟疑后叩门。
“进来!”一个清丽的声音传出来。
赵守志推门而入,垂手站在办公室的地中央。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顷刻间让于爱莲捧腹大笑起来,随着笑声,她的肩头也抖动着:“你一敲门我就知道是你,都不用想。”
于爱莲说完站起身来将笔和本子放到一边。
赵守志注意到今天的于爱莲刻意修饰了一番,她的端庄的脸上光洁细润,散逸着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儿,微微上挑的眼角平添了几许俏皮和妩媚,灰白格子小翻领的外套和浅蓝的薄绒衣很好地衬着她的面庞,让她显得清新而又雅致。
“赵守志,那课文儿你背了吗?”于爱莲问。
“背了,昨天晚上背的,就是不那么熟。”赵守志答。
“那你背一下试试。”于爱莲盯着赵守志,用不容分辨的语气说。
赵守志清了清喉咙,声音不高但却清晰地诵道:
《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忆往昔……忆……
赵守志背到这里时,忽然支吾起来,他想不起下面该是什么,就挠脑袋摸耳朵。
于爱莲提示道:“峥嵘——”
赵守志结结巴巴的在于爱莲的提示下总算背完了。他自己不满意,还有些诧异,背得好好的,怎么就“打奔儿”了呢?
“激扬门字,激扬文字,不要落下激扬文字。”于爱莲严肃地警示,“不行,你多读几遍,不能浮皮潦草的应付。今天不背得滚瓜烂熟,别想回家。”
赵守志红着脸,像小学生一样拿起于爱莲的语文书诵读起来。他的声音在这个不大的办公室里回响,清亮圆润又不失醇厚,扬抑顿挫如歌唱一般。
在于爱莲规定的五遍诵读之后,赵守志又开始背诵。这一次他能完整地背出,但还不流利不顺畅,于是他再读再背。
当赵守志将这首词真正的流利顺畅地背诵完后,于爱莲满意地说:“嗯,行了,你回家吧。”
赵守志一愣,看着于爱莲问:“回哪儿?”
于爱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趴伏在桌子上无声地笑起来。
小玉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外面。
笑得脸色通红的于爱莲从桌子上抬起头来问赵守志:“杨晶莹昨天放学时没在班上?”
这个问题又被她提起,所以赵守志怪怪地看着于爱莲。赵守志执拗的目光将于爱莲吓住了,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她将目光移向别处。
“没在,你问这干什么?”赵守志要探个究竟,就凑前一步道。
“她说、她说要照相,杨晶莹要走了嘛,想留个纪念。我感觉她好像冷落我,不愿意和我们照。她很骄傲的,像领袖一样,大家都围着她转。”
赵守志立刻明白了,虽然不能也拉帮结派来定义他们,至少可以说于爱莲与杨晶莹相处得不那么融洽。他这么想过后,脑袋一热便口无遮拦地说:
“你们女生就是好挑理见怪,针尖那么大点事都能当成天。”
于爱莲明显的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嗔怪道:“啥我们女生,是她们,但不包括我。本来嘛,杨晶莹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都把她当中心。”
赵守志认真地想了想,确实如于爱莲说的那样,杨晶莹俨然是女生的领袖,甚至于上厕所都居中与人牵手而行,神情中透着无比的优越。
“哦,你说的还真是,你们女生都像众星捧月一样对待她”。赵守志话音刚落,于爱莲纠正道:
“没我,是她们。”
赵守志忙点头说:“对对,是她们。”
于爱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溢出泪花,脸色涨红。
“背课文,看你忘没忘。”于爱莲再一次要求。
赵守志危襟正坐,像小学生一样酝酿了一下情绪后,背诵道: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
当赵守志将最后那句“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诵读完,于爱莲明亮的目光停伫在赵守志的脸上,好一会儿才赞叹道:
“你比赵东波读的好多了。”
赵守志不怀疑她的话,他觉得于爱莲是认真的由衷的,没有半点的虚应恭维。
“啊,我们屯儿有个很怪的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的,会折跟头还会算卦,跟诸葛亮似的。他还会吹埙呢,估计也会弹风琴。”
赵守志眼看着墙角立着的风琴说。
“你会弹吗?”于爱莲问。
“会,我会弹贝尔扎克的《w大调幻想曲》。”赵守志的天性中有来自赵庭禄的遗传,说话的方式做事的态度为人的准则个人的能力以及偶然的不严肃不认真,都与赵庭禄相像。于爱莲饶有兴致地到风琴前,将琴盖儿打开招手道:
“来来来,你弹一首。”
赵守志笑滋滋地坐到椅子上,煞有介事地把手指搭在琴键上,再踏踏板。随着呼哒哒的踏板声起,赵守志将十根手指齐刷刷地按在琴键上,同时唱起来:
“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嘟嘟喇叭响。我是汽车小司机,我为祖国运输忙……”
赵守志的歌声清亮,也极富韵律,只是他弹出的琴声却杂乱无章,让于爱莲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赵守志本也是胡闹,所以只一会儿工夫他便从椅子上下来。
于爱莲故意睁大眼睛问:“完了?”
赵守志答:“完了。”
于爱莲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说:“想不到你还是挺好玩的一个人。”
赵守志在这儿与于爱莲共处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告诉了许多关于他的事,他也知道许多于爱莲的事,他知道他爸爸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他知道他妈妈姓艾,他也知道了,于爱莲七岁那年差点儿被河水吞没。
赵守志领着小玉回到大姑家后,驮着半袋大米沿着一条他所不熟悉的道路回家了。他在向回骑行时,不断在眼前复映着于爱莲的笑靥,在耳边回响着于爱莲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