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树叶初绽,一片鲜绿就如春梦一样蔓延开来。
早晨,赵梅波由自家向西走,在赵庭禄大门前略作犹豫,便向里走去。赵庭禄正手握一把钳子吭哧吭哧地拧着后脚门上绑缚的铁丝,见侄女走过来,就问了一句有用的废话:
“上班啊?”
赵梅波水灵灵的眼睛含着笑意,她用手将一绺头发顺到耳后说:“老叔,你还没上队里呢?”
赵庭禄直起腰,说:“这就去。”
偌大的菜园整洁利落,再多些时便会生机勃勃了。
赵梅波没有和赵庭禄一同出来,她先行到后边的空场上略微思考了一下后,就向学校走去。大榆树的树冠投射巨大的阴影,便有了斑斑驳驳的神秘。
很奇怪,今天又和那个高平相遇在路上。高平很是礼貌地叫了声赵老师后,就低着头从身边走过去。赵梅波从他躲闪的目光中,好像感觉到了他内心里特别的情感,是什么,她不敢确定。这个和赵守这一般大的男孩在他她的面前有点儿羞怯,有点掩饰后的期盼。
赵梅波不断地对回应着学生的问候,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赵老师,赵梅波——后面一个女声在叫她。赵梅波凭声音听出是韩凤玲。她停下脚步回转身,等着急匆匆赶来的韩凤玲。
“哎呀妈呀,你寻思啥呢?干招呼你也不回头。”她微微喘息着说。
赵梅波一脸无辜地说:“我没寻思谁呀。”
韩凤玲以特有的爽快调侃道:“我没说你想谁,我问你想啥事呢,哈哈哈……”
学校的空旷的操场因为没有围墙而显得更加空旷,不断地有学生跳过被当作围墙的土沟,奔向自己的班里。
“赵梅波。”韩凤玲叫她的同时环视左右,像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哎,昨天你不是早走一会儿吗,他那三角眼睛挤咕眨咕的,完后还在东边操场和校长‘蠷蠷’的说不上打啥小报告。”
赵梅波眉头一皱,这些事委实不知道。她的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后,又有了新的疑问,她是挤咕眨咕自己吗?在校长的前面打自己的小报告吗?
韩凤玲没指明他是谁,赵梅波也没有说他是谁,彼此都心照不宣。
赵梅波知道韩凤玲和刘玉民多有不睦,彼此看不顺眼。也因为这样,她尽量地保持和他们等距离。想法虽然好,但施行起来却有点难。很多时候她都以缄默来维持关系的平衡,免得让他们理解为有所偏向。
前年临近暑假学校要评公社劳模时,刘玉民和韩凤玲彼此毫不相让,一定要争得那份荣誉。那时韩凤玲已参加工作三年有余,相较于刘玉民来说,她是老教师了。但这不会成为刘玉民谦让的理由,韩凤玲也不因此迁就他。彼此开列出对方的种种缺点,足足有八九条之多,加在韩凤玲身上的除了工作上的不足外,还有:她勾引王大魔,扰乱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此事有信为证,并非捕风捉影。刘玉民拿出被韩凤玲扔弃的尚未起封的信件时,韩凤玲脸都白了。她自知在与刘玉民的争执中落于下风,便不再和他纠缠。
隔阂可以移除,但若真在心中种下不信任对立甚至仇视的种子,怕不是好事,只要有适合的条件,便会生根发芽。
王大魔追求韩凤玲当然是自不量力自作多情,用一句歇后语来形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韩凤玲绝对反感王大魔,讨厌王大魔,因为——
王大魔自称上至县长,下至公社革委会主任没有不认识的,各局各企事业单位的大门槛也几乎被他踏破了,出入如履平地。熟悉他的人多对他的言辞哈哈一笑,当面恭维背后多给他定下吹牛叉的定义。由大前年的五月份开始,他不断散布与韩凤玲谈恋爱的消息并不时到学校,想方设法去接近她,甚至产生肢体上的接触,这让韩凤玲心里恐惧,怕他一时把控不住做出危险的举动,那可叫她如何做人。
赵梅波当然听到过这些事情,只是细节不甚明了。什么时候王大魔不再纠缠于韩凤玲,刘玉民又是如何与她摒弃敌对的态,她都不得而知。
“梅波,你以后小心点儿他,顶不是个人了。”韩凤玲提醒,同时眼睛鄙薄地剜了一下,“哎,梅波,我下学期打算转中心校去,不在这地方呆着了,瞅着就闹心。”
她们两个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办公室。赵梅波刚把脚迈进门槛,李秀丽装疯卖傻地扑上来抱住赵梅波道:
“哟,我亲爱的你可来啦!”
赵梅波羞红了脸推开她说道:“干啥呀?我又不是你家老爷们儿。”
李秀丽嘎嘎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左右看了看后,转着大眼珠子道:
“这屋里没有别人,别脸红。哎,梅波,早晨三点多我就睡不着了,烙饼似的翻过来调过去难受死了。后来我一寻思,起来吧,就起来了。做饭,早做早利索。等吃完了也收拾完了一看表,才他妈七点。这也忒早了!”
赵梅波马上接过道:“所以你就来了。”
李秀丽故意瞪圆了眼睛道:“嗯哪。”
赵梅波被她的模样逗得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止住道:“可乐死我了。”
“赵梅波老师,起早了好不好?好,就是困。”李秀丽半疯一样又说。
赵明波立刻红了脸,她嗔怪道:“你个破车嘴,逮啥掏送啥。”
她说罢,几步跨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教科书佯装仔细翻看。
李秀丽说的那句话有它的来由。去年十月下旬韩凤玲结婚后的第五天,在去厕所的路上,赵梅波问韩凤玲:
“韩老师,结婚好不好?”
韩凤玲当时一愣,但马上又大方地回答道:“好是好,就是困。”
韩凤玲的话里有一层不便明说的深意,在旁边的李秀丽补充道:
“嗯哪,晚上精精爽爽的大眼瞪小眼,一到白天就困得滴哩当啷的两眼不睁。”
韩凤玲心领神会,看了李秀丽一眼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郑文山的到来让三位女老师立刻安静了,她们都你看我我看你地抿嘴微笑。
“老吕走了?”郑文山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后问。
“哦,没太注意呀,好像八成是走了吧。”李秀丽一改往常的情态,用慢条斯理疑惑不定的语气说道。
郑文山忍俊不住,噗地笑道:“秀丽,你家新房里有没有耗子?”
李秀丽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寻思了一会儿说:“好像有一个小耗子,抱苞米秆时带进来的。你家有啊。
李秀丽很奇怪地看着郑文山。
“有,这么大个。我们家那只耗子可‘尖’了,夹子不上,耗子药也不吃,整天噼里啪啦的贼拉烦人。”郑文山说。
韩凤玲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得前前仰后合,笑得郑文山毛毛愣愣的以为自己哪个地方有失捡点,就上下左右的看,确信没有纰漏后也一咧嘴一呲牙,挤出一点笑容来。
陆续地老师们都到了,郑文山门危襟正坐道:“各位老师都安静一下,我们今天利用早自习这段时间开个会。由开学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第一,我们一定要加强纪律,课堂是不能闹哄哄,课间不能大撒羊;第二……”
郑文山第一第二地讲了二十几分后,话题切入最重要的一件事:下午挖树坑。
作为校长的郑文山已和支部书记李宝发谋划好,要在校园的东西两侧以及东半部顶头栽上树,树苗由大队供应。要净化我们的学习环境绿化我们的校园,这是郑文山的提出的口号。
开完会后,程焕礼按响电铃,于是学生们跑出教室,享受着下自习的十分钟。当程焕礼再次按响电铃后,刘玉民站起理了理油光的头发狠吸了一口烟后,说:
“催命的铃声又响了,上刑场。”
程焕礼不为人注意地撇了一下嘴,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点不满。听李秀丽说去年他原本是想上中学教数学,却被郑文山生生拦下了,因为他们合作默契步调协调。
刘玉民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得到稀落的几声回应,他便得意起来。
“梅波,赶明跟你家我老叔说整点黄油,我那破车子嘎吱嘎吱的,老响。”刘玉民在走廊里说。
赵梅波手拿着三角尺夹着书走在前面,听他这么说,头也不回地答道:“那你看看去呗。”
赵梅波想起韩凤玲的话,便本能地冷淡起刘玉民来。但仅仅是一会儿,便又补充道:“上两个礼拜,我看见他拿着黄油往守志的自行车里抹呢。”
赵梅波这么说是觉得过分冷淡他有点儿不大好,况且韩凤玲的话未必属实,兴许是她添油加醋有梗添叶,或者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刘玉民像是仔细想过了说:
“嗯,我叨个晚上就去。风车也缺油,吱嘎吱嘎响得可牙碜了。我家和你老叔家也不远儿,在我家门口就能看见。”
刘玉民一脸笑容,样子温和可亲。
赵梅波与李秀丽还有刘玉民一同向前栋房子走去,刚出门口的韩凤玲赶过来。赵梅波自语般说:
“这天儿真好,没风没浪的。”
李秀丽深有同感道:“我最烦大风天了,刮得瘆人。”
赵梅波回头看看北栋房子,窗垛子上的黄底红字特别鲜明: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而努力学习。陈启军的这几个字饱满圆润又不失灵动,如同夏初的绿叶滴了清亮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