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志和陈永安以及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留过一级的女生一同坐着马车去报道的前两天下了雨,不过现在路还可以行走。赵庭禄没开他的手扶拖拉机,路面车辙深重,不便行驶。陈永安永远骄傲,他说考试的时候没记着时间光顾着算那道难算的题,而忽略了那两个简单的题,要不考上重点高中绝对有把握。那两道简单的题没答吗?鬼才知道。赵守志从来都是先拣简单的答,然后再解难题,他很务实不张扬。同样务实不张扬的李光宗考上了重点高中,上城里念书去了,他更有骄傲的资本,但他和赵守志共处的时候绝口不提他考上重点高中的事。
吴大老板子晃着鞭子马屁股后面的赵庭禄道:“这孩子们上学还得拿行李带粮,太麻烦,咱们公社咋不整个高中呢?”
赵庭禄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因为他不明白。
“吴大老板子,你和三生子是啥亲戚?”赵庭禄问。
吴大老板子晃着鞭子,“哦哦”地喊了两声说:“啥亲戚?三生子他爸和我妈是亲表兄妹。就、就那谁,魏明学他也是我表叔。”
魏明学,也就是魏红云他爸,是吴大老板子的表叔,那魏红云也和三生子有亲戚了?赵守志想不明白他们有怎样的亲戚关系,所以噗嗤一笑,笑得吴大老板子得意地一缩脖,然后道:“这亲戚套亲戚,都不知咋论了。”
赵庭禄恍然大悟般说:“对对对,你说过,我都忘了。哎,那你以后得叫我老叔呢,这可不是瞎论的。”
吴大老板子没说反对的意见,他嗯啊地一笑,然后说:“叫啥还不都一样,那就是一个称呼,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
吴大老板子说起话来“尿尿叽叽”的语速快不停顿,而且有的发音不清,所以听起来就粘腻得像玉米面糊糊一样。赵庭禄哈哈的一阵笑,在他笑的当口,马车猛地向左侧歪去,然后是车马行在水里噗啦噗啦的响声。赵庭禄身子也一歪,本能地抓住了吴大老板子的胳膊。吴大老板子一甩胳膊,于是赵庭禄说:
“梦着了?摸错了。”
赵守志不明其意,却也呵呵地笑起来。
村庄一个一个慢慢的迎过来,又一个一个慢慢地退去,浓厚的庄稼将夏末秋初的味道散发出来,浸润着天上的片片浮云。
赵守志重进这个学校时感受到的与上一次有所不同,那次他的身份是考生,而现在他是这里的学生。现在他属于这座学校,他今后二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将在这里耗废掉。
前面的一大栋房舍由东而起是厨房食堂宿舍。北面的两栋校舍是教室,中间东侧是办公室,西侧正在修建的不知道做什么用。
吴大老板子按门卫的要求将车在食堂的门口后,赵庭禄跳下车讲将那个女孩儿的行李和赵守志的行李拎起向食堂里走去,吴大老板子则拎起陈永安的行李。赵守志提拎着盥洗用具随着赵庭禄进到门里后,被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师问道:
“高一学生?带录取通知书了吗?”
赵庭禄忙问赵守志:“守志,看看你书包,把通知书拿出来给老师。”
赵守志低头将挎在身上的书包翻开,在里面找着,可是除了一个小盒牙膏牙具外,连通知书的影子都没有。
赵守志惶急地说:“爸,八成落家了。”
赵庭禄生气地责怪道:“让你好好收着,你咋还忘了呢?那个、老师通知忘带了,你看这事……”
那个严肃的老师盯着赵守志,看了好几秒钟后问:“你叫啥?”
赵守志回答后被告知把带来的粮食兑成饭票后再到高一宿舍那屋找地方安顿下来。赵庭禄手忙脚乱地将随车带来的玉米碴子交给一个和他一般年龄面貌和善的老师过了称领了饭票后,又帮陈永安他们称粮兑票。这一通忙碌,让他的脸上挂满了汗水。他直起腰,看着偌大的食堂自言自语地说:
“这大桌子,坐十个人宽绰的。”
西侧的宿舍被一堵墙在走廊中间隔断成男宿舍和女宿舍,从北开的门进到走廊再向东行五六米就是高一的宿舍。赵庭禄拎着行李到北侧的大通铺上看了看,发现中间还有空位,就将行李撇了上去,然后吭哧吭哧地上去,将行李打开铺好。陈永安带来的大花被与赵守志淡白的带有竖纹的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俩挨着好,有个伴。”赵庭禄说。
南面向阳的铺位上已占满,正有四五个学生好奇地看着赵庭禄他们。
全部安置完后,赵庭禄对赵守志和陈永安说:“走,吃饭去。守志,你去招呼东头老刘家那个丫头也一起吃点儿。”
赵守志应声跑了出去。
天阴了,早晨来的时候还有太阳呢。
赵守志不大一会儿跑回来说:“爸,她不来。”
赵庭禄滑稽地歪脖撇嘴挤眼,然后说:“抹不开,那就别‘硬气拔毛’的招呼了。”
几个人又坐了吴大老板子的车出走出校门向北去。吴大老板的说:“真饿了,再不吃饭连鞭子都拿不动了。”
他的玩笑话不被赵庭禄当真,他也开玩笑地说:“啊,回家吃吧,家里有茄子柿子豆角,小辣椒,哈哈哈……”
北行再向西走,六七十米处是供销社,供销社的旁边便是饭店。吴大老板子将马缰绳拴在木桩上后,几个人便进了去。
这个饭店不算大,四张桌子一个小柜台,后面是厨房。看起来是负责人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过来问:
“同志,吃饭吗?”
不等赵庭禄回答,吴大老板子抢先说:“住店里你也不让啊。”
那男的卡巴了一下眼睛,努力地笑了笑说:“坐坐,点菜。”
赵庭禄看着柜台边上立着的小黑板上道:“一个干豆腐炒青椒,再来一个木耳炒肉,四碗面条。”
没有多长时间,菜就上来了。
赵守志和陈永安唏哩呼噜的把面条吃完后,就一左一右的站在门边儿向外看。外面已有雨丝从天空中扯下,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赵庭禄抬头向外看了一眼说。
你们两个上学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赵守志看看马车又看看赵庭禄,嘴唇动了几下欲说还休的样子。赵庭禄手捏着筷子,撩起眼皮注视了赵守志一会儿,然后说:
“去吧,我们等雨住了再走。”
赵守志望望父亲又望望陈永安,然后走出去。
赵守志在不算泥泞但是粘脚的路上行走时,不断地看两边的景色。这里与自己的公社绝然不同,是不一样的世界。这种感受很奇妙,就如同他很小的时候看外村一样。南侧的农机站占地很大,院落停放着两台东方红拖拉机雨水浇在车体上,那红色便愈加鲜明。北侧的供销社大门洞开着,可以看见货架上的商品。
赵守志前行再南折循来时的路,回到宿舍后登着立柱上的卡蹬爬上了自己的铺位,坐好,重新打量着这里的同学。有些是自己原来的同学,其余的大部分都是生疏的面孔。那个很高的稍瘦的叫张长发的同学,看着赵守志笑了一下,还微微点了头。赵守志认识他,他曾经是上一届的学生。
外面的雨大起来,对面的房屋处在一片朦胧之中。
“大雨哗哗下,BJ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当兵好,当兵好,穿个大黄棉袄。黄棉袄钉五个扣,净吃牛羊肉。”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走廊传到屋里,随后是瘦弱的身形闪离门内。
张永通,这个不与赵守志同班的家伙,大嘴巴老也不闲着,走到哪说到哪。
张永通刚坐到他自己的铺位上,那个管宿舍的老师高明亮的高亢响亮严厉的声音,从女生宿舍那边追过来,:
“谁大声喧哗?”
男生与女生宿舍的隔断门开了,高明亮老师大踏步地循着声音走过来。张永通耗子见猫一样缩进身子双手绞着紧张地看着门口。高明亮进屋后,敏锐的目光巡视一周后,问:
“谁喊的?你这么一喊别人还怎么休息?勇敢点,站出来!”高明亮从大家的目光和坐相中看出不敢与之对视惴惴不安的张永通,便是高声喊叫的人,便指着他说,“你,下来!”
张永通磨蹭着下来,歪斜着站到高老师的面前。
“立正,连个样子也没有。你吆五喝六地喊啥?当这是你家哪,想怎的就怎的。”高明亮老师训斥他道,“打那边儿我就听见像你的声音,现在还装模作样的不承认。”
高明亮老师完全是在诈他,他和张永通初相识,还不了解。张永通默不作声,一副低头认罪的态度,这便是承认。
在高明亮一顿训斥后,张永通乖乖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之后高明亮又是一通讯训话,告诉大家要遵守舍规,不能违背。他走了,赵守志长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这老师太厉害了,前所未见。不过马上有当地的同学说,他就是对新生厉害,那些高二的学生不怕他。赵守志自己盘算着以后要加小心,不能冒犯他。以赵守志的性格,他是惹不到高明亮老师的,他一向循规蹈矩,不捣乱,不生事。
雨还在下,宿舍里亮起了灯。
在这阴晦的日子里,赵守志开启了她读高中的第一天。
晚上的灯熄掉以后,赵守志躺在床上一个劲的翻身。于是,旁边的陈永安就不满地小声嘟囔道:“烙大饼子呢,生虱子了吗?”
赵守志用脚尖蹬了他一下到道:“你才生虱子呢,睡不着。”
其实陈永安也睡不着,他瞪着眼睛说:“我三哥说出门要靠墙睡。”
二姐夫这奇怪的说法令赵守志噗嗤一声乐出声来,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陈永安道
“靠不了墙你就蹬墙。”
北墙的方窗透过来一点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也有沉重的脚步声从那边传过来,是高明亮在巡查。赵守志赶紧老实地挺直身子,仰面看离自己只有一米高的棚顶,然后闭眼睛。走廊里的脚步声又一点一点的远去,最后归于沉寂。
赵守志睡着了,他听不见蚊子在耳边嗡嗡的响声,感觉不到宿舍里的湿热。
当赵守志在半夜时被尿憋醒时,他突然发现陈永安挤到了自己的被子上,不过他没出声,悄悄地滑下去,就着走廊里面的灯光赵守志到门口将门推开,一阵凉爽迎面扑来,让他十分的惬意。赵守志试探着将脚探向门外,发现外面很泥泞,于是他环顾左右后,便做贼似的就地撒起尿来。
当赵守志快速地跑回自己的铺位上时,发现陈永安睡了过来。赵守志心里骂了他一句话就钻进他的被子里,可还没等他将身子与褥面贴合,一片潮湿令他激灵灵坐起。赵守志又在心里骂道:
“你个小犊子尿炕了,上我的被窝!”
他想将陈永安叫醒,可看他熟睡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就无奈地贴近陈永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