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出来后,整个的庭院以及屋顶围墙柴草垛都覆盖了厚厚的雪,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赵庭禄在厚积的雪中奋力劳动着,卷起的棉帽耳朵随着手臂的摆动有节律的上下颤动。
赵庭禄的棉手闷子是刚入冬时张淑芬新作的,絮了一两多新棉花,又轻又保暖。赵庭禄现在把这两只用长布缝合的带儿所连接的手闷子甩在了一边,光着手刷刷地抡起扫帚。先前他已经将雪撮到了园子里,所以扫起来并不费力。
当赵庭禄到大街上时,蓦然看见的李玉洁也正拿着扫帚头清扫着积雪。看见赵庭禄向她望去,便喊道:
“四哥,你扫完了吗?借我扫帚使使。”
赵庭禄心里一翻个,暗道:小姑奶奶,你喊个啥?
赵庭禄左右看看,见左邻右舍的清理雪的几个人对李玉洁的话好像毫不在意,就放松下来,高声回应道:“完了,这就送过去。”
赵庭禄踩着半尺厚的雪,向那边走去。
李玉洁戴着狗皮帽子,那是魏景中留下的。她的红底蓝花的棉袄上还系着围裙,围裙上有一处水渍,还粘了几个半熟的小米粒儿。
赵庭禄将扫帚交到李玉洁手中后,眨着眼睛使劲地看她。马上,李玉洁的面颊上飞起了一层云霞,这云霞迅速弥漫,连细润的脖颈都泛红了。只五六秒钟,李玉洁说:
“我快走了。”
赵庭禄没有反应过来,问:“上哪儿?”
李玉洁吃吃地笑道:“那个,那个快走了,大笨蛋。”
赵庭禄摸摸脑袋再扯扯耳垂最后呲牙着牙说:“哦、哦、那、那……”
他此时真变得拙笨起来,笨得连话都不会说。
他感知到了李玉洁话里的那份情,就又努力的抬起眼看她,问道:“你咋不买新扫帚?”
李玉洁脸上的红晕还有没有褪尽,笑声的余音还在赵庭禄的耳畔萦绕。她趋前一步小声说:“没钱买。”
赵庭禄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不怀疑她在开玩笑。李玉洁说完又咯咯地笑起来。
“喏,张淑芬瞅你呢。”李玉洁扬着眉毛向北看去。
赵庭禄慌地扭转头却不见张淑芬的人影,便将头又扭过来,扬起拳头虚打了一下。
没有在多和李玉洁说什么,赵庭禄由心里往外的怕。他向回走时,心里还回响着“大笨蛋”这三个字。李玉洁已给他足够的亲昵的暗示亲近的表述。
赵庭禄很担心张淑芬看见他和李玉洁在前面对话的那一刻,但见张淑芬只在忙碌着擦炕席好像没空搭理他一样,就放松下来,没话找话道:
“赶明编领炕席,嘎嘎新的。”
张淑芬撅着屁股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今天就创秫秆破篾子呗,还赶明?说不上把明个赶哪儿去了!那屋炕席都破成那样式的了。”
张淑芬说的越多,赵庭禄越显平和自然。
中午的时候,赵庭禄果然将赵庭富家用剪子股弯成的秫秸创子拿了回来,并且钉到了晾衣线的立柱上卡拉卡拉地去起皮来。赵庭禄皮去得起劲,头上冒了汗,棉帽耳朵被斜系起背在帽子后面。歪扣着狗皮帽子的赵庭禄现在看起来很滑稽,所以引得来找张淑芬要沿口布的李玉洁很是开心地笑起来,但她没说什么,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就进了屋。
赵庭禄觉得李玉洁今天非常的妩媚,有特别的神采。她的红底蓝花的棉袄套上军绿的上衣后,让她整个人年轻了许多,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和略微敷过雪花膏的细润白净的脸,又让她回复了青春时的娇俏和美丽。
赵庭禄没有进屋,他不知道张淑芬和李玉洁说什么。
过了二十几分钟,张淑芬趿拉着鞋在门口探出头道:“多创点儿,给玉洁编一领。”
赵庭禄瞪眼看她,像不认识一样。张淑芬以不容违拗的口气说:“让你编你就编得了。”
她说完将头缩了回去。
一直到李玉洁拿着沿鞋口的白布和用硬纸剪成的鞋样子走到大街上,赵庭禄才进到西屋,坐到炕头上。张淑芬把李玉杰送走又出了厕所后丝丝哈哈跑回屋里,跳上炕头,挨到赵庭禄身边,说:
“真他妈冷。”
赵庭禄被他说乐了。
这种夫妻间的私密的调笑继续了十来分钟后,赵庭禄忽然问:“她咋知道你有沿口布呢?”
张淑芬说:“我上些日子告诉她的,我说我有‘里服呢’白布,沿鞋口最好了。‘白花齐’布不结实,绦啦吧唧的,搁它沿鞋口子几天就飞边儿。李玉洁真顾娘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咋过呢,还惦记给兄弟做鞋。哎,瞅你那架势,不愿意给她编炕席呀?”
赵庭禄斜眼看着张淑芬故意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这大冷的天手都伸不出。”
张淑芬忽然笑道:“寡妇家家的也不容易,能帮就帮,前后院住着。要不这么着,你帮她编炕席,完了就在那住一宿不就得了。”
赵庭禄只能把这当笑话听,而且还要表示出反感,就道:
“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