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的十一月份都没有落雪,没有雪的冬天就不像冬天的样子,感觉起来空落落的,仿佛有所缺失。直到十二月十四号,雪花才慢悠悠的飘过来。两天之后雪霁初晴,太阳在雾蒙蒙的天空里露出了淡白的脸。云丝丝缕缕的,还没有完全散去。
赵庭禄在东屋的炕上摆弄着收音机,滋滋啦啦的好一会儿才固定在一个频道上。收音机里正播送相声《帽子工厂》。赵庭禄虽然听过,但还是乐不可支。赵庭禄喜欢听相声,他的笑点很浅,《打电话》《醉酒》《种子迷》等相声,常令他莫名其妙地捧腹大笑,这很让张淑芬不解,所以不时地调侃他说:
“咋瞅你都像个傻叉。”
逢此时,赵庭禄便眼睛一翻,笑道:“没有我这个傻叉还能写出你这个‘尖’叉吗?”
他的表情常常成为一种招牌,由此能读出他内心里的轻松,态度的戏谑。
相声听完之后,赵庭禄又继续调台,除了断续的歌声,不连贯的新闻播报外,那熟人的“抓纲治国”几个字也不断的敲击他的耳鼓。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不知这个纲还是不是那个纲?
赵有贵起早爬半夜的就把雪扫完了,现在正寻摸着还有什么事可以干。墙角的破缸碴子积落的雪还没有被清除,于是他拿起笤帚扫起来。咔啦咔啦的几声响后,赵有贵猫腰仔细地看去,见是几个洋钉冻结在一起。赵有贵将铁钉捡拾起来装进衣袋内,然后将雪扫到院中,让它自己慢慢化掉。看看再没有什么可干的,他跺跺脚进了东屋。
太阳低低地压在东南的半边天上,光线照过来,映着炕面,就有了十足的暖意。
“庭禄,你二嫂和你三嫂好没好啊?这都家里人闹什么叽硌?”
听父亲这样说,赵庭禄连忙将收音机关掉,眼皮翻来翻去的,过一会道:
“操那闲心干啥呀?我三嫂那刁蛮的玩意四六不上线。哎,爸,你不说上我老妹儿家呆几天吗,啥时候走?”
赵庭禄希望转移赵有贵的注意力,不让他在叨咕二哥和三哥两家的破事。赵庭禄的的话奏效了,赵有贵开始说赵亚兰的家事,说来说去的,他忽然问:
“亚兰上回走时,拿没拿我那个裤带?我记得她前几天好像空手出门的,可是我又找不见了我的腰带。我俩裤带呢,一个在腰上,那个没上身儿,都是牛皮的。”
赵庭禄说:“没太理会,你这儿没有就是拿去了。”
赵有贵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个皮带是军用的,光堂的铮亮。你妹夫就系个布条,每回来都是。”
赵庭禄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他对那条裤带有些不舍,又对女婿心存怜惜,就说:
“那赶明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嗯嗯。”赵有贵点头,然后又道,“你上你三哥那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嘛。”
赵庭禄觉得父亲是不会将注意力从三哥二哥那移开了,就应承说他就去劝劝那个骚娘们儿。
张淑芬隔着门喊:“没水了,挑水去,我好洗衣裳。”
赵庭禄到外屋,对正扫碎柴叶的张淑芬说:“真能祸祸水,昨晚我挑的又没了。死了给你扎两个老牛,一个不够用。”
赵庭禄的玩笑话开得有点重了,引来了张淑芬真的不满:“你咒我死是不?会说人话不?不会说你回回炉再托生,破叉嘴,啥话犯忌你叉叉啥!”
劈头盖脸的一顿呛白后,张淑芬得意的抿嘴笑了起来。
赵庭禄抽了两下鼻子后,踢踢踏踏地走到外面挑起水桶,晃晃荡荡地出了院子,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锅里的水已烧热,冒着丝丝缕缕的蒸汽。张淑芬淘出五六瓢来倒进洗衣盆里,又兑了凉水,就开始洗衣服。这样的劳动每隔七八天就要重复一次,似乎没有终止的时候。
赵庭禄挑了两桶水后就搭上他的细布围脖出去了,也没有戴那顶尖顶的狗皮帽子,刚才挑水挑热了。他信步走着,心里有十一分的惬意,以后的日子就由他支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冬闲时光好猫冬,年终岁尾望来年。
赵庭禄在一年里去三哥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所赵庭禄的身影出现在赵庭喜家的大门口时,他疑惑的自语道:
“老四来干啥了?是不是老头有病了?”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快步走出屋门,迎了出去。
“三哥,你在家里啊?”赵庭禄对出来的赵庭喜说。
“哦,就今天没事,往天都在队上。”赵庭喜认真的看赵庭禄的脸,见没有忧戚的神态就放心下来,“老四,昨个公社的刘主任来检查,队上供的饭。”
赵庭禄本想和赵庭喜家长里短地叙叙兄弟情义,见他这么说不免心里反感,但脸上漾笑容道:
“二哥,我听人说你和老郭五孩儿干起来了,就在头半个月前。”
赵庭禄忽然愤愤起来,大声道:“小叉崽子不服管,田队长给他派活他不干,拨拉摔甲的,惯他呢?要不是他成分好,就得专政这小子。”
赵庭喜现在摆出的架势有点滑稽,他的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着。
赵庭喜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后,最后做收尾似的总结:“把那几头蒜捏咕好了,不让他们炸翅儿,就天下太平。”
郑秀琴涮了涮眼珠子,咧嘴半是嘲讽地说道:“要不是我们老郑家在后面撑着,就你还能震得住?”
赵庭喜不服气,但他只是梗了梗脖子。
赵庭禄对他说的不太感兴趣,见他意犹未尽还要发表宏谈高论,就直入话题:
“三哥,你上二哥家去了吗?”
赵庭喜一愣,以为赵庭富那里出了什么事,就急急地说:“我大前儿个还去了呢,怎么啦?”
听三哥这样说话,赵庭禄放下心来,哥两个倒是没有嫌隙,于是说:“没什么事儿啊,就是爸惦记三嫂二嫂闹别扭的事,怕你和他们扭头别棒让人笑话。家里不和外人欺,咱们老赵家到多咱都是心往一处放劲儿往一处使,不能让人看扁了。”
还没等赵庭喜说话,郑秀琴过道:“庭禄,你说啊,那个抠叉叉猫的玩意嗔着我把她家的风车皮筋使折了,这家什的,挺长个门帘子脸呱哒就撂了下来,话也不说,倔哒倔哒就走了,至于吗?一个皮筋多少钱的东西!”
赵庭禄不知如何作答,但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
他微微一笑道:“二嫂就那样的人,大不见小不见了别太较真儿。”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想着三嫂的刁钻蛮横。
赵庭禄的微笑是礼貌性的习惯性的,他不好在三嫂面前皱眉紧鼻子,以免郑秀琴挑理见怪。这在太多的时候,往往给别人一种错觉,以为他持认同的态度或者没有主意。
郑秀琴继续说开去:“我都不稀得说她,那回我寻思借她那闲着的小缸腿儿腌芥菜什么的,你猜她怎么说的?啊,十个裂纹八个裂纹的。裂纹了你自己别使它呀,上一阵我去那儿瞅着了,腌了一下子咸菜,噔噔的。”
郑秀琴说到激动之时,抓起抗头的笤帚胡乱地扫炕面。
“他们家的事我八天八夜都说不完,等哪天有空了我好好跟你细唠扯。”说完,她啪地将笤帚摔到炕上,吓了赵庭禄一跳。赵庭禄心中暗笑:
今天不是有空吗?那就好好唠扯呗。
“骚叉娘们儿烟不出火不进的,八杠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一点也不响快。挨叉没够就知道低头算计,什么玩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枣木棒槌一对,对付了。”
郑秀琴说话没了遮拦变了味道,在一旁的赵庭喜挂不住,嗔怪道:
“你不也是挨叉的玩意吗?我二嫂不好,我二哥也不好?”
郑秀琴姐见赵庭喜面有愠色,却并不退让:“说你二嫂你不愿意啦?她好你跟它过去啊,你别戴花照镜子里外装好人。”
赵庭禄见三嫂脸上的肉绷了起来,忙打圆场道:“算了算了,我不过是闲磕打牙,随便问问。你哪愿意干也行,等我走了再干。三嫂,守成这小子你得好好管管,我听梅英说他上课净气老师,下课还好打仗。”
郑秀琴打了个沉吟后,把刚才的情绪切换过来道:
“庭禄啊,我‘嘴巴麻’地告诉他好好学习,别招猫逗狗的,他不听啊。昨天,西头老郑五哥找我说守成给他家小姑娘熊哭了,你说这败家孩子咋谁都欺负呢?我那天就给守成揍了。还有一个东头谁家的?”
赵庭喜接过话说:“小秃手家的,都上二年级了。”
郑秀琴立刻把话接回道:“对,小秃手家的,你说那孩子也是,挺大个子咋的让守成给熊哭了?”
赵庭禄见三嫂说话时的表情里没有对守成的袒护也没有责备守成的神色,就说:“守成这小子真得收拾,要不得上天。现在管还不晚,真到打爹骂娘的时候后悔就晚了。”
郑秀琴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叉他妈的,操心呢。”
赵庭禄小心地避让三嫂,怕再挑动她哪根敏感的神经。
待了足足两个小时,赵庭禄起身说上刘大爬犁家,好长时间没上那扯闲篇儿了。郑秀琴见他要走,忙道:
“庭喜,把昨天你拿回的桃酥给老爷子一半。”
赵庭喜得了指令,疾快掀开柜子,拿出一个小盒来,再找来一张报纸,包了一半桃酥交到赵庭禄手上。赵庭喜一连串的动作麻利准确,没给赵庭喜禄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