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是射击俱乐部的靶场。还没下楼梯,陈宴就听到密集且响亮的枪声,直到进入地下室,枪击声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人声。果真如杰克·巴尔多所说,凯子太多了。杰克·巴尔多带着陈宴来到靶场对面的休息区,找到一个正埋头抽烟的中年鲁克男人,打招呼道:“保尔,下午好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抬起头,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看杰克·巴尔多,说道:“看是谁来了,这不是卡塔利纳的蛮子嘛。”杰克·巴尔多笑着慢慢一拳打了过去,名为“保尔”的男人咧嘴一笑,抬起手来。两人的拳头不轻不重的撞在一起,一触即离。杰克·巴尔多示意陈宴坐在保尔对面破了皮的深绿色单人沙发上,而他则坐在保尔身边,对保尔介绍道:“这是陈宴,我的好兄弟。”保尔看了陈宴一眼,并没有打招呼。杰克·巴尔多有对陈宴说:“这是保尔金·沃克,我的老上司,以前在工厂里很照顾我,当初我找人干架,被人当破布袋打,要不是保尔帮我,我就要死在臭水沟里了。”陈宴伸出手来:“幸会。”他感觉男人的状态有点奇怪,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也太过颓废了些。而且……保尔金·沃克?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保尔金·沃克并没有和陈宴握手,只是对杰克·巴尔多说道:“蛮子,既然是你介绍的人,我也不说废话,一周2先令的佣金,24小时随时可以来找我。”一周2先令,一天也就是34便士,这个价钱比绝大多数下城区工人的日薪要高很多。但考虑到枪械射击教练本身就是靠技术吃饭的,一天34便士也不算太多。更何况,24小时随时待命,这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条件——即便陈宴并不需要。“如果加上买子弹……和场地使用费之类的钱,一周要多少钱才够用?”保尔金·沃克听到陈宴如此直白的询问,眉眼之间明显轻松了一些:“所有项目加在一起,一周一共花费3先令40便士。”他重复道:“这是最低价了,你去别人那里只会更高。”射击教练的工作似乎竞争激烈。在人多的地方,什么工作竞争不激烈呢?陈宴完全能接受这个价钱,这次他再一次伸出手:“那么,很高兴认识你,沃克教练。”这一次,保尔金·沃克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用僵硬的动作和他握手。“事不宜迟,我的学员,咱们现在就开始。”陈宴和他握手的时候,感觉到他的手掌很凉——和雪花差不多的程度。这是十分不正常的……这人似乎患有什么失温症之类的病?保尔金·沃克带着陈宴来到靶场的射击隔间,开始和陈宴讲一些枪械的基本知识。陈宴原以为他会将一些“正经”基本知识,谁知道他讲的都是一些很实用的东西,比如下城区这样的地方该怎么射击,射击的时候可以以街边的什么为参照物,在旧城区巷战中需要注意的射击角度,亚楠市各个区域黑帮的射击习惯等等……陈宴一下子哪能记得这么多,就借着去盥洗室的借口,将手机录音键打开,回来之后继续听他讲,把他讲的这些东西全都录了下来。直到将近下午四点,陈宴才开始练习射击。保尔金·沃克教他了许多实用的小技巧,但同时又对他强调,这些小技巧只是辅助,只有自己多练习,才能真正把枪械练的熟练。当陈宴问他,既然小技巧只是辅助,为什么不晚点教呢?不怕教完之后就沉浸在这些小技巧里,而不再注重“练习和掌握”本身吗?说到这个的时候,保尔金·沃克点了根烟,意味深长的说道:“用枪再熟练的枪手也会遭遇危险,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射击本身并不重要,准头够用就行了,重要的是你知道该怎么射击,在什么时候射击……”看来保尔金·沃克经历了很多。这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几番交流之下,似乎是因为感觉到陈宴是个靠谱的人,保尔金的话越来越多。保尔金·沃克本身是个“工三代”——他的爷爷原本住在亚楠市更西边的村庄,在几十年前跟着同乡来到亚楠,成为了一名油漆工。那时候帝国刚刚出现了蒸汽机,生产力暴涨的情况下,亚楠市几乎是日新月异,保尔金·沃克的爷爷吃到了时代的红利,即便只是一名油漆工,赚的钱也够养活一大家子人。到了保尔金·沃克的父亲这一代,亚楠市依旧发展迅速,下城区和工业区的巨大建筑拔地而起,即便只继承了爷爷油漆工的衣钵,父亲也赚到了一些钱。“我老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在我小时候给我报了气枪的训练班。”保尔金·沃克吐出一口浓烟,眯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试图不让外人看出他眼神里出现的感情。陈宴看到他夹着烟的手在颤抖……应该是因为冷的原因。他到底怎么了?保尔金·沃克像是没有注意到陈宴的视线,继续说道:“谁他妈能想到,这后来竟然成了我吃饭的手艺呢?”“赏金对决不是什么好事,小兄弟,你不懂,拿命赚钱是最痛苦的事情,那他妈的一点都不刺激,而且愚蠢极了,你赢得越多,别人看你的眼神越不像是在看‘人’。”到了保尔金·沃克这一代,由于大量新移民进入海关,体力活不值钱了,工资一个劲的往下降,每天的工作倒是越来越多。为了维持生活,保尔金·沃克进入了一家生产蒸汽机零件的工厂。如果没有经历过父亲和爷爷那个一人工作养全家的时代,也就罢了,可保尔金·沃克亲身经历了父辈和祖辈所经历的一切,就对如今的工作就越来越不满。如果没有见过光明,就从不会觉得黑暗。保尔金·沃克见过光明,所以他觉得自己工厂的老板太他妈操蛋了,在一次忍无可忍的要求涨工资而得到明确的拒绝之后,保尔金·沃克一枪打爆了老板的耳朵。他这一枪不仅打爆了老板的耳朵,还打爆了自己的存款,在赔付了老板的伤病钱和误工费之后,他发现这一枪还把自己的房子给打没了——他的存款不足以缴纳地税,被市政赶了出来。不得已,只能和妻子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说到妻子的时候,保尔金·沃克沉默了,并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手里拿这种枪,是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军工厂生产的经济适用型手枪,型号w.y.918,道上都叫【小土司】。这种枪让所有人都能用得起,当时……大概几年前吧,这枪发售刚没几个月,一个受雇佣的枪手伪装成上餐服务生,从小土司里取出这把枪,爆了一个议员的脑袋!哦豁,现在提起来还要称他一声英雄!英雄虽然已经死了,但【小土司】的名字却被传承下来,因为那件事情给人们的印象实在是太他妈深刻了。”保尔金·沃克一口气抽完手里剩下的烟,在这个过程中,陈宴竟看到他翻了一下白眼。这家伙……是因为太冷,所以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吗……陈宴开始警惕保尔金·沃克的状态,他可不想让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当自己的射击教练。保尔金·沃克还想说什么,嘴刚张开,便听到一声惨叫从靶场的另一边传来。“有傻子打到自己了。”保尔金·沃克脸色逐渐僵硬,神色也逐渐变冷,他朝陈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去看看。”陈宴和他一起向人群聚集处走去,只见一人已经倒地,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哦豁,一枪打穿大动脉了,这人对自己真他妈狠。”另一人跪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人的打扮很奇怪,戴着兜帽,穿着深绿色长袍,像是……邪教徒。地面上躺着的倒霉蛋明显没救了,可这邪教徒还是拉着他的手,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呓语。围观的人们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施以援手,他们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片刻之后,邪教徒忽然仰面大吼一声:“我听到了春神的声音!”他脸上满是“慈悲”,泪流满面,像唱诗一般吟唱道:“春神在上,请赐予凡人慈悲,让你的旨意行在地上,让生命奔走于肉身凡胎之中,让你对万物之爱充满人间……”陈宴感觉这词虽然奇奇怪怪的,但听起来好像的确有点特殊的韵律。邪教徒将手放在倒霉蛋脖颈间破损的大动脉上,这一瞬间,陈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忍不住睁开颅内之眼。下一刻,灵视打开,猩红色如苔藓一般的事物出现在邪教徒的手背上,正和之前欧嘎米带回来的嗜血菌株——那一部分哥特琳德的身体,一模一样!嗜血菌株沿着邪教徒的手背向倒霉蛋的颈动脉攀爬蠕动,眨眼之间覆盖其上,和倒霉蛋的血混在一起,如修补破损的瓷器一般填充了破损的伤口,修复了破损处的血肉和皮肤。血止住了。“春神啊!我们赞美你!”邪教徒抬头嚎了一嗓子,对着倒霉蛋的脸就是一巴掌。倒霉蛋打了个激灵,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我……我没事了?!”邪教徒当即站起身来,向四周的人大肆宣传春神的“伟力”。配合着倒霉蛋身上发生的神迹,不容得围观众人不信,这一番操作下来,大家都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陈宴刚想扭头问保尔金·沃克这是怎么回事,一扭头,却看到灵视之中,在保尔金·沃克的肩膀上,一只扭曲狰狞的怪物,正舔舐着他破损脑壳之内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