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像是感受到了那双眼睛的出现,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睛,金黄色的竖瞳紧盯着那双眼睛所在的阴影。她闻到了异乎寻常的鱼腥味和辣椒味,窗外那东西似乎是刚刚进食过。她曾经见过这种阴影的轮廓。那是在一个介于梦境和现世之间的码头上,天气很阴暗,暴风雨随时来袭,架设在一片昏暗水域之上的街巷中空无一人。除了天空之上漂浮的云朵之外,整个画面中还会动弹的,就只有街巷之下水域之中的阴影。那是一种人型生物。拥有智慧的碳基生物总是在朝着“人型”的方向进化,水域之下那族群就是如此,它们明明接受的是某个邪神的血,却进化出了人类的形态——那是自然对它们的选择。她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曾经见过它们将水域当做自己的领地,并猎杀进入水域的任何存在,当做自己赖以为生的血食。当时她看到的那个码头已经很破败了,而且建筑风格怪诞不经,明显是某人臆想出来的产物。梦境将那人的臆想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东西,并让这些东西存在于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之中。而水域之下的怪物则趁虚而入,它们喜欢这样的地方多过现世,因为它们的能力可以让它们在此为所欲为——它们从街道的各个角落上了岸,然后随意打开一扇门,门后就是某个人的梦境——这条狭长的街道被它们的特殊能力进行篡改,街道中的每一扇门后都通向一个独立的梦境。它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梦境,然后进入其中,将梦境中的一切变得一团糟,然后吞食一切负面的情绪。愿望曾特意跟踪过它们,甚至见过它们的进食过程。那场面给愿望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它们还可以把梦境中的东西搬进它们亲手打造的街巷之中——建造码头的木头就是这么来的。它们称自己为【幽浮】。【幽浮】并不止存在于这个星球,事实上,某些【星空之中的未知存在】,在将自己的血散播开之前,并没能预测到有大量的【幽浮】出现。那些血成就了许多形态各异的神只,而初代月神便是其中之一。在几个世代的进化之后,作为月之眷族的【幽浮】,已经和她曾经见到过的【幽浮】有些许不同——这些家伙能够离开现世和梦境的狭间,以这种阴影的形态存在于现世之中。愿望曾经在漫长的“前世”看见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那些画面有些来自世界记忆碎片,有些来自她偶然间不经意的一撇——当她的视线落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时,就能够得到那里的视野。她曾经是世界的使者,用视野忠诚的为世界记录下一切。可这些天她使用自己的视野观察世界的时候,感觉越来越吃力了,原先能够随意投射的视野,现在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随意——当她看向某些未知的存在时,能清楚的感知到对方也在看她——在之前,任何存在都没有发现过她的注视,因为世界的目光无处不在。她选择了进入凡间,成为一个普通的碳基生物,就没办法保存属于宇宙之灵的全部能力……这或许就是世界对她的惩罚好在,今晚的不速之客虽然比昨晚强大许多,但还没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于是,在短暂的对峙之后,阴影退去了。她知道它们还会再来,但她并不在意每天晚上守在这里。她在意的是,接下来,还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家伙过来。按理说,月神在千年间一直在尘世间闲游,应该保持着人类的行事方式才对,他应当知道,单纯的报复没有意义。那么,窗外的【幽浮】们今夜前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杀掉陈宴。不是为了杀人,就必定要进行谈判。可它们也没有谈判,就这么来了,然后这么走了。愿望心想:难道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它们为了避讳我,才没有和陈宴进行沟通吗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冒险让它们进入这间卧室。不知不觉间,月亮钟楼的钟声已经响到第五声——已经是凌晨五点了。该回去了。地毯上的老虎影子朝窗外纵身一跃,消失不见。片刻之后,窗户被打开,一个黑影纵身跃入房中。跟着黑影一起进来的寒风让陈宴狠狠打了个寒颤,一瞬间就清醒过来。“欧嘎米!”当看清黑影的脸时,陈宴松了口气。欧嘎米浑身披着风霜,皮衣眼看已经冻硬,背上武士刀的刀柄处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刀未出鞘,说明没有发生暴力冲突,这是好事。“此行收获颇丰!”陈宴看着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于是翻身起床,把煤油灯调亮,便看到他手里竟拿着一个透明的塑料手提袋!这一瞬间,陈宴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这塑料手提袋,和他印象中前世的塑料袋极为相似。亚楠市的塑材产业也开始发展了吗……在煤油灯的灯光之下,欧嘎米将塑料袋打开,只见其中竟盛放着……一堆青苔。“这是”陈宴不用打开灵视,只把脸靠近,便看到,那团青苔是蠕动着的。“这东西是活的”陈宴脸色有点难看,在面对这么一大团蠕动的青苔时,视觉冲击还是不小的。“是的,活的,而且……你猜这玩意儿是什么”陈宴把目光移开:“我不想猜……”欧嘎米说道:“这东西,就是哥特琳德!”陈宴差点惊掉了下巴:“什么!”欧嘎米说:“准确的来说,这是哥特琳德和她那些小伙伴们的【蝉蜕】。”陈宴把塑料袋绑上,然后开口道:“细说。”原来,昨晚八点多的时候,陈宴和欧嘎米从老鼠巷分开,陈宴回了公寓,欧嘎米则始终跟着哥特琳德。“她很警惕,完全不像喝了假酒的样子,而且,她并不住在老鼠巷。”陈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初也想到了这个情况。欧嘎米跟着哥特琳德在错综复杂的老鼠巷内饶了三圈,竟从一个很不起眼的路口拐出旧城区,进入了亚楠市的中产密集居住区——伯明翰街。而在这个过程中,欧嘎米竟然没有看到,她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原本反穿的灰色动物园员工服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带绒的披肩,和一身一眼看上去就不便宜的加绒皮衣。按照欧嘎米的说法,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位伯明翰街贵妇。欧嘎米跟着她在伯明翰街又是几圈饶,直到将近10点的时候,她才进入伯明翰街的某个地下室里——伯明翰街是专为中产打造的街区,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比较富有,地下室并不用来出租,而只做私人用途。欧嘎米没办法跟进去,就在外面听,便听到了只有灵识能够感知到的话语:“伟大的春神曾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祝福,愿你们称赞祂的名,接受祂的恩惠,为它享受血食。”紧接着,咀嚼声出现了。欧嘎米实在好奇,就想办法潜入这间地下室上方的房屋中,才终于通过通风管道的夹缝,看到了地下室中的场景:十多个穿着纯白色祭祀服装的老年男女,围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前,那衣服简直比欧嘎米家乡的巫女身上的服饰还要纯白,但偏偏没有袖子,也没有裤腿,甚至腹部和股部都有暴露。这十多个人清一色的老年人,包括不知何时已经苍老无比的哥特琳德在内,没有低于80岁的。而他们面前的长方桌上,则是一只像是刚刚死去的野猪。他们也不用刀叉,就那么拿嘴撕咬野猪的肉,任由猪油沾染了纯白色的祭祀服,和洁白又无毛的皮肤。在他们进食的时候,一些粘稠的绿色触须从他们身下不知什么部位延伸出来,扎进野猪身体之内。那东西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被深绿色草甸覆盖的沼泽里的蟒蛇。十几条绿色触须扎进野猪的身体,不断抽搐着汲取养料,像是从粘稠液体里抽水的排水管道一般,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竟将那野猪抽的已经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他们并没有放过野猪的皮囊,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们拿来刀叉,将猪皮分食。完成这一切之后,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原本枯槁的皮肤现在甚至有了婴儿肥,样貌也全都恢复到了不到20岁的样子。“春神庇佑着我们。”他们齐声道。然后,其中一人站了出来,跪在长方形桌子前,忽然浑身颤抖,如同羊癫疯一般,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举着双手,用极其夸张的颤音道:“春神啊!感谢你的恩赐!你延续了我们的生命啊!你赐我们以最高尚的祝福!”他又看向原本野猪存在的长方形桌子:“制作玻璃的利维坦家啊!他们是那么的无私!竟将一切奉献给了我们啊!”他似乎非常悲伤,鼻涕和眼泪糊满了他的脸。“春神会记得你们啊!春神将会感谢你们的付出!有朝一日春神重登神位,我们将会迎来新神的赞歌,与春神共享不朽!”他悲伤的哭了一场之后,跪在地上像是缓了很久,才站起身来,用刚刚平静、还带着颤音的声音对众人说道:“利维坦家献祭了自身,我们又少了一家兄弟姐妹。”他扫视四周,眼神坚定:“但春神的生命因此被延续,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欧嘎米看到这里,感觉奇怪极了,他明明感觉那只野猪是真正的野猪,并不是什么人变成的。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