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僧帽岩,及其所在鹰嘴山一代,其实都是来自附近山民,猎户的通称。虽然大唐已经中兴太平百多年,但还有人生活在山林间;有些习惯狩猎为生,依靠猎物就能卖个好价钱;有些是罪犯。
他们通常是罪行较轻的类型;又不想被流走外域九边,因此才躲入山里。只要避过最初官府缉拿的风头,遇到定期千秋、万寿的大赦,或是新君登基之后,重新派遣御史理刑宽狱;就可投案赎免。
所以,在一些人烟稠密的城邑和地区附近,山林当中其实也维持了,不少类似背景的大小聚落,被称为“山棚”“野落”。因此,在前往僧帽岩的这条山间小径,就是他们日常所开辟和踩踏出来。
只是在时断时续的蒙蒙细雨中缘山而上,脚下尽是又湿又滑的泥泞,身上还穿着甲胄,手里拿着一些临时准备的器材,头重脚轻的很容易让人连连滑到,而将战袍披风都沾染成泥泞一般的颜色。
而走到了半山腰之后,连负载的驮马也接连打滑,蹭伤了蹄腿再也无法继续行进了。这时候,身为带队校尉的刘景长,也只能下令在一处靠近整片山岩的林间空地,建立起个看管骡马的临时营地。
然而,剩下的整团士卒,除了一队原地留守之外,其他三队都按照江畋的要求,进行了因地制宜减重和换装。去掉碍事的披风和大氅,卸掉腰下和肩膀的甲片,还有遮挡视线的帽盔。
将山林中不便发挥的木枪和长稍留下来,只留下少数齐肩长可刺可掷的短矛和轻便的小圆牌;作为副武器的制式横刀,部分也换成了锥头铁棒,长轲斧等破甲重兵;维护不易的强弩也换成捆投标。
最终,按照30-50人左右的编制,组成若干个长短远近搭配,便于散开搜索也能简单结阵的临时战团;就此分批进入湿润依稀的林间坡地,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僧帽岩,依次而上拉开搜索和包围网。
此外,作为居中指挥和接应的本队里,铁网、挠钩、生石灰的特攻三套件也不能少。虽然在仓促之下只能就地取材,找到几张猎户的捕鸟网作为替代;又差不多把野店的几面土墙,都给刮干净了。
至少因为之前多次吃过亏的缘故。尽管这支人马当中,不是没有人对着突兀冒出来的江畋,持有某种怀疑和信心不足,但是在某种令行禁止的惯性之下,还是在经过的林隙,布下道道带响铃的拌索。
这种间隙留得过于既高且宽的拌索,本身是拌不到任何人员或是普通野兽的;但一旦遇到目标之后,却足以在仓促的追逐搜寻当中,提供相应的方向指引。
接下来越往山上走,脚下深浅不一的泥泞,也逐步变成沙沙作响的砾石,然后又变成更加硬实的碎石堆;葱绿荫挺的高大树木,也逐渐变成低矮的灌丛;又变得越发稀疏,遮不住蹒跚而上的身形。
这时候,前方搜索的小队军士,也发了第一处异兽留下的痕迹。那是数道从山壁上抓挠、攀爬而上的爪痕;然后,又变成深陷泥沙中的宽大足迹,被踩平折断的灌丛和荆棘中挂下来的点点皮毛。
随着一处带着发黑血迹的拖痕,最终一处掩藏在近顶山凹处的小村落,出现在了江畋等人的眼中。这里地势平缓而被风面阳,又有山壁上流淌而下的泉水;因此,堆簇着十几间陈旧泛黑的棚屋。
然而一片狼藉的内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了。被撞碎整片围栏的缺口,和轰塌下来的棚屋间,只有零散出现、残缺不全的骸骨碎片,既有带毛的鸡犬残骸,也有干瘪发黑的人类残断肢体。
“看来,找到这群畜生了!”面色沉重的刘景长吐出一口闷气道:这时候,江畋却再度提醒道:“据我所知,这种异兽不耐日光直射;因此,在这雨天或是夜里,才能横行无忌。因此,白日里需要足够大的遮蔽处。”
“卑下明白了,”刘景长重重的点头道:“来人,传讯前方儿郎,接下来重点寻找山洞,或是石隙等处,若是有所发现,不要急于深入探查;做好标记就近守候待援;都到了这一步了,千万不可急于求成,打草惊蛇了。”
“如此甚好!”江畋点点头赞许道:人类祖先能够从远古脱颖而出,走上占据全世界资源的食物链顶端;一方面是发现并学会工具的运用,作为自身爪牙的延伸,另一方面就是来自集体协作与合力,所产生的的碾压性优势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里,已经冒出异兽这种非常理的人工产物,但只要它还是血肉之躯,就必然要遵循某种自然定理的。比如能量守恒的基本规律下,无论是体质强度还是活动能力,捕猎和进食的转化效率,都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而按照之前江畋,所遭遇并且验证所得的认知;这种异兽在白天时间,是会受到天然本能的抑制和观察、判断、反应能力的削弱。反而时代熬了太阳下山后的晚上,才是他们依照本能格外活跃起来的时间。
然而,刘景长这里号令,才传出去没有多久,前方一处山岩角落里,突然就飞响起了一支尖锐的哨箭声;随之而来的,是乱石斑驳的山壁上,突然相继几声急促的咆哮声;然后,几个明显小黑点突然冒出。
却又在滚荡山间的风声呼啸和此起彼伏的吼声间,肉眼可见的在乱石错横的陡峭斜壁上,纵横攀走着飞身奔驰而下;而前方拉网搜索的队伍中,也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并且在山石间就近集结起来,飞快攒射出第一波箭矢。
只可惜,这些仓促而发的箭矢,几乎毫无准头的在山风偏转之下,被这些突然冒出的异兽,给轻松的躲闪开或是甩在身后;但是多少也阻挠和偏转了这些袭击者的去势;当场就有一头异兽踩滑失足,激烈翻滚着连接跌撞在山石之间,蹭刮下大片的乌黑血色后才堪堪停住。
几乎是在下一刻,剩下数只异兽循着山壁上踩踏而下,不断敲击着外围盾面的大小滚滚沙土砾石,猛然飞身直扑进首当其冲的第一阵士卒当中。然而,随着结阵当中的武卫士卒轰声大叫,几乎是迎面反投出十数支梭镖,还有一团事物。
几乎是在极近的距离内,刹那间就在大半落空的同时,用剩下的数只梭镖,正中在其中一支首当其冲的异兽身上。瞬间巨大的惯性和投势交加;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将其交叉贯穿,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地面上;顿时就污血喷溅着哀鸣不起。
更震慑和驱赶其余异兽,不由自主闪避和偏转向两侧;从结阵边缘擦身而过的同时,也用挥舞爪牙抓碎了挡在外围的数面手牌,将若干士卒掀翻、挂倒在地。这时,后发而至的那团事物,也凌空伸展了开来,却是一张林猎用的捕鸟网。
就在众人都以为彻底落空的同时,居然也堪堪缠拌上了,最后一只异兽的后腿。顿时带着它失去平衡,迎头仰面的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而它奔挣扎咆哮着撕开脆弱缠网的下一刻,顿时就被更多的梭镖再度飞掷插满了全身。
然后随着围拢而上的武卫军士,再度近身戳刺的短矛,抵近横劈下的长柯斧,还有敲击在它四肢头颅上的锥棒和棍锤;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将这只牛犊大小的异兽,变成了一团分不出原型的烂肉断肢……
与此同时,顺势冲入稀疏乱石,林地间的剩余几只异兽,也相继遭遇了后方的军士结阵;变成一片尘嚣之上的嘶吼和叫骂、咆哮和怒喝声,兵器交击和冲撞、翻滚的激烈动静;偶然间,还有突然一跃跳上石堆的异兽,被后方严阵以待的弓箭给射翻滚落……
而随着刘景长不断调集人手前往支援,这种激烈回荡的声嚣又逐渐平息下来,而变成了一阵不由自主,突然爆发开来的欢呼雀跃声。他这才重重吐出一口郁气,而心悦诚服的对着江畋拱手道:“对亏了贵官的指点,卑下代表左武卫上下将士……”
“不对,有些不对”江滩却是看着这些,满身汗水与血污的军士,欢呼雀跃的将几只血淋淋的,表情略有些凝重道:“眼前的这些异兽,也未免太弱了。居然还会畏惧和躲避?”
毕竟,当初他遇到那几只凶兽,不但拥有轻易撕裂铁甲的尖利爪牙,足以飞身攀越城墙的强大爆发力,甚至还有量身定制,等闲刀剑难伤的铁铠。相比之下,眼前出现的这几只,不但体型小了许多,防护和力量也差了许多,就像是某种仓促手段下速成的劣化品。
“什么?”刘景长闻言不由错愕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他身边一名长相沧桑的护兵,突然脸色骤变猛然将其推倒在旁。而将面对面毫无遮挡的江畋,给暴露在了一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绕道侧后,猛然飞扑而至的大号异兽,那张裂过颊的狰狞爪牙之下。
“小心!”
“快来人!”
“不好!”
“住手!”
刹那间,就在刘景长瞠目欲裂的怒吼与和挣扎而起,左近军士奔走不及的惊呼大叫声中;只见漫天血色迸溅如雨,泼洒浇淋得左近人等满头满脸;江畋却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飘然落地的硕大尸身,以及开裂下腹流淌铺陈一地的脏器。
而后,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异物沾染的江畋,才在反方向上垂手驻剑;有些错愕的扭头道:“你们刚才喊什么来着?”,这一刻,被惊呆了的偌大全场鸦雀无声,而又被目瞪口呆的几名军士失神之下,脱手掉落的兵器所重新打破。
与此同时在远处山林之中,带领一小队人的慕容武和李环,也正押解着一位五花大绑,做猎户打扮的俘虏,堪堪走了出来高声喊道:“果真被料准了,另一侧的山背林子里,也就鬼鬼祟祟的这厮,想要偷偷越过戒哨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