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华灯璀璨处处。
一辆悬挂灯笼的马车停在“李府”外。
车帘揭开,一个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虬的男子露面。
一身酒气未消,他微眯着虎目打量府邸。
李府管家跑了出来相迎,陪同着一起归内。
一直到庭院幽幽深处,到了几处暗香掩映的书房内,男子整理衣襟,迟疑片刻敲门而入。
他望着座椅上儒雅的男子,语气不甚恭敬道:“见过李相。”
“定王,请坐。”李昭德起身帮他拉了下椅子。
谁料武攸暨并未领情,就站在门口,冷声道:“李相特意让本王秘密前来,究竟有什么事?”
李氏跟武家八竿子打不着联系,李昭德突然遣人造访。
好奇心作祟,武攸暨才会亲自赴约,他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昭德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檄文,笑着道:“定王怎么看这篇讨苏玉城檄?”
听到“苏玉城”的时候,武攸暨满满都是仇恨和杀意,恨不得将此獠千刀万剐的模样!
他眸中杀机如刃:“这篇檄文真是精妙绝伦,本王足足看了三十遍,对付苏玉城这样的奸佞谄谀,就该言语狠狠羞辱他!”
“英雄所见略同。”李昭德哈哈一笑,伸手道:“先坐下谈。”
或许是出于同仇敌忾,武攸暨躬身见礼,便坐在对面位置。
李昭德打量着他,轻描淡写的说:“这篇檄文,出自我手。”
刹那间。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武攸暨脸色骤变,内心翻江倒海。
他眼中泛起惊疑之色,寒声道:“李相,可别胡言乱语,难道你跟蜀中反贼有勾结?”
李昭德垂着眸,平静回答:“非但如此,嗣泽王谋反也是我策划的,陇西李氏还支援了嗣泽王武器和粮食。”
砰!
武攸宜一拳轰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很大,浑身看起来散发着滔天愤怒。
突然,他左手呈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近距离扼住李昭德脖颈。
李昭德脸色涨红,直视着他:“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武攸暨松开手,冷视道:“我会告知陛下,你且等死吧!”
“呵呵……”李昭德嗤笑一声,毫无惧意道:“如果能杀了苏玉城,我死十次又何妨?”
苏玉城?
又听到这个名字,武攸暨滔天之怒无法遏制!
“想想河内王,他死的有多凄惨,被枭首示众啊,他有什么错?再想想公主,她与此獠之间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置你于何地啊。”
李昭德佯装出凄惨的语气。
果然,拼命想忘记的事又被提起,武攸暨有些丧失理智。
他死死咬着牙,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背和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怒喊出声。
“定王,我也跟苏玉城结下死仇,我们立场一样。”李昭德继续蛊惑。
武攸暨慢慢平复情绪,声音冷冰冰道:“你觉得凭李义珣这个废物就能成事?想在乱军中杀死苏玉城?太过异想天开。”
“突厥三十万铁骑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你们能做到?”
李昭德紧紧盯着他:“不错,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杀此獠。”
武攸暨双目赤红,而后却怅然,“陛下啊。”
苏玉城权势滔天,唯有那个老妖婆的旨意,才能惩治此獠。
李昭德眼神始终锁定着他,“咱们只有逼宫,迫使陛下下诏诛杀此獠。”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武攸暨心底竟生出舒爽的感觉。
他听到了什么?
逼宫?!
武攸暨一字一句道:“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非常清楚。”李昭德缓缓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苏玉城厌恶你们武家,也厌恶我们李氏。”
“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此獠逐个迫害。”
“人都是逼出来的,那时候坐等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现在放开了拼命,人不要命就十分可怕。”
话落,武攸暨一声不吭。
李昭德背负着手,继续道:“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因为只要此獠待在神都城,无人能奈何他。”
“将他支出去,我们才能逼迫陛下下旨诛此獠九族!”
武攸暨盯着他的背影,“你知道逼宫的后果么?”
“只要杀了苏玉城,什么后果都能承受,到时候陛下雷霆震怒,本相一人承担!”
李昭德蓦然转头,神情坚决,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就这样直勾勾与武攸暨对视。
事实上,他内心非常虚,额头甚至沁出冷汗。
他在赌,赌武攸暨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武攸暨深吸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恕本王难以从命,但念你出发点是诛杀苏玉城,本王就不检举你了。”
见对方还有所犹豫,李昭德拿出杀手锏:“你不想获得李唐的人情么?李氏子孙跟苏玉城有血海深仇,谁能诛杀他,谁就是李氏的功臣。”
此话,让武攸暨有些好笑。
他需要李唐的友谊么?
当然不需要!
如果可以,他要让那个老妖婆断子绝孙!
李昭德手指轻叩桌沿,慢条斯理道:“逼宫时,你只要带领麾下羽林军跟随我等事后可以跟陛下说是被我等裹挟的。”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诛杀苏玉城,为天上的无辜冤魂复仇!”
武攸暨低着头,身子微颤。
“你是想做一辈子懦夫,还是做一个英雄,哪怕一天,甚至半个时辰,半刻钟!”
李昭德声音泛着浓浓的失望。
武攸暨咬着牙,沉默了足足半晌,下了决断:“诛杀苏玉城,给堂兄复仇!”
…………
“贱人,你很快就要死了!”
在武攸暨在别院放声诅咒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他的脑后响起:“姑父,你这一大早的,肝火未免太盛了吧。您的身体本就有恙,正宜以修身养性为主,轻易动怒,实在是不好啊!”
武攸暨听见这声音脆脆的,还带着点未成年人的稚气,便知道是谁过来了。他头也不回,道:“你来了?”
李隆基走过来,又一次坐到了他习惯的位置上,笑了笑,道:“不知姑父嘴里所说的这个‘贱人’指的是哪一位呢?不若让侄儿来猜猜如何?我以为,姑父说的是我那位姑母,不知道是也不是?”
也不知是不是智珠在握,李隆基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李义询造反,看起来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他的心情竟是比往日还要好一些。
“你废话太多了!”武攸暨显得有些不耐。他往日的态度并不会如此,今天实在是有了烦心事,对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合作无间的侄儿,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看起来姑父今天实在是有烦心事了——”李隆基讪讪地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是如此,侄儿也就不多说废话了,还是直接谈正事吧。姑父今日把侄儿召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关于那件事,你和他们商讨好详细的策略了吗?”武攸暨问道。
提起“那件事”,李隆基就越发的神采飞扬了,仿佛自己明日就要登上那万众瞩目的高位,坐在那万象神宫里面,代表天底下至尊权力的那张椅子一般。
“姑父放心,侄儿办事,自然是滴水不漏的。这件事,我们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并且一一做出了安排。现在,咱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哦,还欠什么东风?”武攸暨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问道。
“这个东风,指的自然是一个好机会了。等苏玉城一走,正是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啊!”
李隆基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得意,爆出一阵大笑。只要太平公主和李显、武三思一死,武则天在森冷的刀枪面前,就算是往日再强势,也只能立即传位于他的父亲李旦。而他父亲李旦的性子,李隆基实在是太清楚了,被他那位强势的祖母压制得优柔寡断、做事缩手缩脚,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胆识。他李隆基作为政变的首功,把持着军权,一定可以把他的父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让父亲做两年皇帝过完干瘾之后,自然要轮到他李隆基这个幕后之君走上台前来了。
武攸暨的神色又是一变,道:“不行,咱们不能再多耽搁了,必须要立即行动,迟恐生变!”
李隆基听得大为惊愕。要知道,政变这种事情,可是改天换日的大事,一击不成,就要祸及自己的性命。这等事情,一旦议定,除非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改弦易辙的。
“姑父,这却是为何?”李隆基有些凝重地问道。
武攸暨略略一沉吟,道:“因为李昭德。那篇檄文,出自李昭德之手。”
刹那间。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李隆基脸色骤变,内心翻江倒海。
“非但如此,李义珣谋反也是李昭德策划的,陇西李氏还支援了李义珣武器和粮食。然后李昭德找上了我,说是要逼宫,让老妖婆下诏下了苏玉城,找我帮助。实际上是想让老妖婆退位,反周复唐。而依礼制,他们会选李显!”
砰!
李隆基一拳轰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很大,浑身看起来散发着滔天愤怒。
李隆基眯了眯眼,森然道:“我会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立即行动,这是我的决定,谁也不能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