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宸刚出宫门,却遇到了一个熟人。
“苏相。”苏宸打招呼,眼神里没有丝毫热络。
苏味道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强装镇定:“是宁国侯啊,风采依旧呐。”
苏宸饶有兴趣的样子,“是么?多谢苏相称赞,不过苏相最近注意点”
苏味道心脏一紧,眼神变得飘忽,不敢正面看着苏宸。
自己一个宰相,在这个恶獠面前,却感到沉重的压抑。
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忽然有种错觉。
自己好像一只随意拿捏的蝼蚁。
“呵呵……那老夫多谢宁国侯了。”
苏味道讪笑一声,顿了顿。
他不敢多做停留,顺势拱手道:“宁国侯,老夫还有政务要处理,这就回政事堂。”
望着他略显焦急的背影,苏宸声音淡淡:“苏相,知道陇左近来发生了两起命案吗?”
苏味道脚步一滞,也不回头:“老夫洗耳恭听。”
苏宸莞尔一笑:“令弟味玄公为了一块地,让人杀了一家五口人。令公子为了一个清馆人居然和一个县丞大打出手,更是将人殴打致死。苏相知道吗!”
刹那间。
画面仿佛定格。
苏宸如坠冰窖,手脚冰冷。
无边的恐惧席卷着他。
苏味道艰难转身,绷紧脸颊:“不知宁国侯要怎么做呢?”
“哎呀,苏相后知后觉了。”苏宸眯了眯眼,道:“看来朝廷诸公是忘了,本官除了是宁国侯,还是监察院副院长!”
话罢拂袖入宫。
身后的苏味道萎靡不振。
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直接摊牌!
监察院沉寂太久,现在立威,或者说猎杀对象,就是他苏味道!
苏味道神情有些恍惚,他是宰相!是全天下尊贵的宰相啊!
苏宸凭什么威胁?
凭什么敢啊!
但苏味道腿像灌了铅一样,他想故作轻松离去,却一步都走不动。
他非常害怕。
是了,天下官员谁能清白?谁禁得起监察院查?
为什么啊!
四个宰相,你要挑中老夫!
此刻的苏味道双眼鼓起,陷入深深的懊悔与绝望。
陛下登基以来,已经更换四十多个宰相,她不会介意再换一个人。
纵观苏宸以往的战绩,苏味道甚至觉得脖颈上的脑袋。
快要不属于自己。
…………
苏相府。
苏味道缩在卧房床榻上,他的心始终悬着,无法安睡。
最宠爱的小妾也被自己赶去别处睡觉,他实在没心思跟这个女人纠缠。
虽然她每每都能让自己噬魂销骨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这几日,他对那些事情毫无兴趣。
房间有炭盆取暖,但苏味道依旧盖着锦被,将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两只耳朵来倾听外边的动静。
夜里的风声,树叶哗啦啦的响声,每一处不明的动静都让他极为紧张。
前院的狗吠声叫的急促,杨再思从迷糊之中惊醒过来,支起身子大喊:
“莲儿,莲儿。”
片刻后,贴身女婢莲儿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连声的答应。
“前院的狗叫的这么厉害,出了什么事吗?去瞧瞧。”
“狗叫了?婢子没听见啊。”
“贱婢,你听。”苏味道大骂。
莲儿竖起耳朵倾听,静寂中,外边只有呼啸的夜风声,狗吠声却丝毫也没听见。
“老爷,真没有狗吠之声。”阿莲怯声道。
苏味道抹了抹身上的冷汗,暗自思忖,难道自己听错了?
还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出现了幻觉?
杀千刀的苏宸!
该死的监察院!
老夫快要被折磨疯了!
确定外边没有狗吠之声,他终于松了口气道:“去温壶热酒给我。”
“哎。”女婢恭敬退下。
屋子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苏味道神色憔悴,他不敢入睡,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梦见一把带着冰冷血腥气味的刀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悔之晚矣!”
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那些事啊!
…………
夜深。
苏相府外的围墙下。
地上映出四个鬼魅般的影子。
“翻遍整座府邸。”一个鹰钩鼻的高壮男子刻意压低声音。
“欧阳百户,这……这是宰相府邸,俺有点腿软。”
一个矮瘦如猴的少年贴着墙壁,说话声音带着微颤。
余下两人不吱声,不过他俩望向欧阳百户腰间的绣春刀,目光露出歆羡之色。
欧阳德冷视着他:“临阵脱逃,按监察院规矩,某能当场斩你!”
“百户长,他年纪小,你别放在心上。”
旁边的浓眉大眼男子立刻劝道。
话罢怒斥着瘦猴少年:“蠢货!咱背靠的大树是谁?”
“宁国侯和张院长啊!”瘦猴少年脱口而出,脸上的担忧之色也瞬间消失。
第一个名字仿佛有巨大的魔力。
在监察院内部,他就是一尊真神。
欧阳德厉声道:“赶紧行动,侯爷分派了五队人马,某不希望咱们这队丢人现眼。”
“是!”
…………
翌日。
狄仁杰穿着一身紫色朝服,显然是刚刚从早朝下来的。
“狄相,借一步说话。”
身后苏味道疾步上前,低沉着嗓音说道。
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眼睛还带着血丝,狄仁杰心有疑惑,跟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殿廊。
“狄相,还请助我。”
苏味道来不及寒暄,直切正题。
“哦?”狄仁杰听完这话,更加迷茫:“我能助你什么?”
“监察院最近猎杀的对象是我,苏玉城他是为了泄之前凤栖楼的恨!”
苏味道发出悲鸣,说话间还下意识望了望附近。
狄仁杰眉头微微皱起,心里的一根弦也悄然绷紧。
最近几月,监察院风平浪静,他就知道会有大动作。
但没想到倒霉蛋是杨再思。
狄仁杰表情异常严肃,郑重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身正,就尽管让玉城去查!”
苏味道愕然。
如果身正,我会这么慌?
看来狄仁杰摆明要袖手旁观!
“有几州发洪灾,我奉陛下之命去工部一趟,先失陪了!”
狄仁杰话罢甩袖离去。
留下一脸怒容的苏味道。
政事堂。
“张相……”
望着张柬之,苏味道欲言又止。
张柬之将公文放下,偏头问道:“何事?”
“算了。”苏味道稍默,摇了摇头。
这倒勾起了张柬之的好奇,他笑了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苏味道吞咽口水,神情凝重道:“最近注意一下,监察院打算拿我们两人立威。”
嚯!
张柬之身体一僵,刹那间又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问:“这个消息来源可靠么?”
“绝对可靠!”
苏味道心下一喜,故作慌张道:“他们正在缜密而细致地开展调查,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我们要及时做出应对。”
“哼!”
张柬之却冷哼一声,不屑道:
“让他查,当初来俊臣也调查老夫,还不是铩羽而归。”
苏味道表情微变,急声说道:
“但苏玉城会用诬陷之策啊!”
“苏相注意你的言辞!玉城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人?老婆夫很清楚。再说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抓进诏狱,玉城也不会动我一根汗毛。”
张柬之很严肃的回应,说完摆了摆手,低头浏览公文。
想拉我下水?
倒是异想天开!
自己作为一个混迹朝堂的老臣,只需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发现破绽。
苏味道极度紧张,身体仿佛被恐惧充斥着,且有一种无力感。
监察院应该在调查他。
至于调查老夫?老夫毕竟是玉城的长辈,这小子应该不是吧……
…………
梁王府。
“梁王……”
苏味道打算继续那一套说辞。
谁料武三思直接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本王知道了。”
“知道什么?”
苏味道惊疑不定。
武三思目光有些怜悯,温声道:“监察院在查苏家,你儿子苏祯,弟弟苏味玄都被查了,罪证一箩筐,接下来轮到你了。”
轰!
轰!
刹那间苏味道惊得魂飞魄散。
他神情渐涌向几分扭曲,“梁王……你如何知晓?”
“本王自有渠道。”
武三思顿了顿,宽慰道:“恕本王爱莫能助,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查到什么,也最多革职。”
苏味道陷入了悲愤当中。
革职。
对于一个宰相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栽在苏宸手上,革职已是万幸。
来俊臣身首异处!随着有心查证,幕后之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成为朝堂百官知道却不敢说的“秘密”!
这个鲜明的例子让苏味道不寒而栗。
“梁王,救我,救我啊!”
苏味道顾不上脸面,竟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武三思冷笑一声,无情的拂袖大喝:“来人,送客!”
……
相王府。
金碧辉煌,雕栏画栋。
内侍前去通禀,苏味道佝偻着身形,心情极为紧张不安。
曾经的李唐皇帝,现在的相王李旦。
是苏味道最后的救命稻草。
相王依旧是故唐王朝大臣效忠的第一旗帜,只要他苏味道打着拥护李唐的名义,也许会被接纳?
至于此举形成的后果。
苏味道顾不上了。
度过眼前的难关最重要!
不多时。
“苏宰相请。”
内侍前来领路。
走进相王府的内府,穿过无数的回廊石径,来到了一座敞殿。
苏味道沿着白石阶拾级而上,殿中李旦父子正在下棋。
“参见相王,参见临淄王。”
苏味道毕恭毕敬的作揖施礼。
“稀客啊,苏相有何要事?”李旦站起身来,开门见山道。
他虽为皇嗣,实际上则被母皇拘禁深宫,形同囚徒。
不说宰相上门,平常九品小官都不敢拜访。
苏味道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相王以宽厚恭谨之名誉于朝野,在朝野已经拥有了仿如圣贤的隆高声誉,下官深感佩服。”
“千万不能乱言语!”李旦戟指着他,惊慌失措。
苏味道面不改色:“此乃下官肺腑之言。”
“呵呵…”李隆基忽然插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苏相既然烧冷灶,那一定是有棘手的事。”
李旦皱了皱眉,自嘲一笑道:“是啊,杨相直言吧。好歹曾经……”
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不敢说出口。
曾经君臣一场。
苏味道分别看了他们一眼:
“下官把柄被监察院抓住了。”
什么?
李隆基一脸茫然。
关我们屁事?
李旦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其实他已经想驱客了。
涉及监察院,他都不敢掺和其中。
苏味道镇定心神,谨慎措辞道:“一次酒宴上,下官曾当众称赞相王仁厚。”
“谁知传出去了,现在监察院借此做文章,要把下官打成李唐奸佞。”
李旦错愕:“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监察院正在抓捕老夫,还请相王救命啊。”
苏味道抹了抹眼角,老泪说来就来,几息时间就涕泗横流。
李旦丝毫不为所动。
“下官堂堂宰执,却因言获罪,苏玉城打定心思迫害李唐旧臣,那以后他们无一能活命!”
“栽赃、陷害、灭口,苏玉城什么都能做出来!”
苏味道添一把火,神情更显悲切。
果然,听到无一能活命,李旦表情顿时僵住。
那边的李隆基沉思了一会,后勃然大怒道:“这监察院,这苏玉城太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