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如何?”
不理朝政的崇祯,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一方面是对山东的乱局不知该如何应对,另一方面也想要看看,出了这样的大变故后,朝廷安稳与否。
私底下,他召见了吴孟明和韩川。
面对这个问题,吴孟明想也没想,径自道:“陛下洪福齐天,大明顺天应人,虽遇小厄,然无碍皇明圣威。”
崇祯摆摆手,不想听他拍马屁。
锦衣卫内,他有自己的眼线,对于吴孟明是什么德行,其实早已深知。
不过此人乖巧,老实听话,虽然比较贪财好色,但大体得用,崇祯也就没动他。
真正被他认为是锦衣卫内干将的,其实是旁边的韩川。
韩川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斟酌一番,道:“陛下,臣已派人赶赴山东。无论如何,叛军动向都必须掌握。今后不管朝廷如何应对,也好有的放矢。”
这个回答,让崇祯无比满意。
沙河之败后,朝野人心惶惶,大臣们茫然无措,连一点办法都没有。结果还是韩川做在了前面,这不是干将是什么?
旁边的吴孟明额头见汗,发现自己被韩川比下去了。
自己当初一手提拔的下属,这是要冒尖啊!
崇祯心情稍好,不由得多问道:“依你之见,山东之局如何疏解?”
韩川犹豫了一下,道:“锦衣卫乃陛下家臣,陛下吩咐怎么做,锦衣卫就怎么做。至于朝政大事,锦衣卫不敢越俎代庖。”
锦衣卫就是一个执行机构,还是皇帝的私军。超过了这个范畴,就是自寻死路。
他拒绝了崇祯的问题,却让崇祯更加满意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山东的军情来了,马上呈递上来。”
吴孟明和韩川连忙叩谢告退,到了外面,吴孟明不复卑躬屈膝,眼神里满是异样的光彩。
“韩同知果然了得,今日能够全身而退,我锦衣卫上下全靠韩同知周旋啊。”
韩川的腰差点完成一百八十度,语气极为谦恭。
“有大人在,小的便心神安稳,做事也心里有底。大人就是锦衣卫的天,有大人这天在,锦衣卫才能安然无恙。”
吴孟明不着痕迹地点头,目光里的敌意稍散。
“这锦衣卫啊,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陛下的。甭看咱们高官得坐,等着取代你我的,可大有人在。韩同知,莫要迷了眼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韩川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过。
“小人能有今日,多亏大人提携恩宠。小人自知这一身富贵何来,没有了大人照拂,小人什么也不是。”
“哈哈哈哈……”
吴孟明朗声长笑,警告道:“希望你的心像你的嘴一样实诚。”
说罢,扬长而去。
显然,韩川说的再好听,吴孟明也将信将疑。
权力动物就是如此,一旦有人接近了红线,必然会让其疑神疑鬼。
韩川则处变不惊,仿佛刚才的交锋并没有发生过。
看到迎面而来的小太监,忙凑上去,低声道:“黄公公,麻烦给王公公传个话,高公公回来了。该如何处置,还得由陛下做主。”
黄平点点头,道:“奴婢晓得了,韩同知勤劳国事,陛下知晓,定当欣慰。不过天气渐寒,保重了身体,才能更好为陛下效力。逢三四五的,歇歇也是好的。”
即使面对一个小太监,韩川都恭谨有加。
“多谢黄公公关心,下官晓得了。”
韩川回到家中,径自去了书房,从书架上找到《三国演义》,翻到第四卷,将每页第五行的第五个字都记下来。
转身出了书房,寻到仆人王三,吩咐道:“听说米价又要涨了,速去买一些存了。”
王三得了吩咐,领了钱出门,来到长隆米店,不久后买了米回来。
韩川看着新买的米好好入库,人却出神,实则是被吓到了。
第二日回到锦衣卫,便对手下吩咐道:“山西那边战况如何?洪总督何时能够渡河?还有,今后山西乱贼任何异动,速速报到我处。”
手下满脑门子官司,可是又不敢不听,只得下去忙活了。
高起潜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吸引了所有目光。
谁都知道,随着他的回来,沙河之战的定论也要有了。
“陛下,奴婢无能,有负陛下所托,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崇祯终于上朝了。
不上朝不行了,沙河之战的情况,满朝上下都十分好奇,必须要有一个交待。
高起潜被押上来,直接跪地哭嚎,希望唤起崇祯的同情心。
沙河之战后,朝廷已经做出了初步处理。
山东巡按谢三宾被免职,纯粹受了无妄之灾。
至于吴襄、吴三桂父子……
朝廷没有任何表示。
因为这父子俩和当初的祖大寿一样,直接跑回了辽东,躲在了军营当中。
祖大寿的旧事让朝廷投鼠忌器,生怕再把吴氏父子逼反了。
而面对高起潜,崇祯其实已经起了杀心。
文官可以杀头,可朱大典已经自杀了;武将没有办法,容易逼反。
还有什么比家奴处理起来更容易的呢?
不过在处理高起潜之前,崇祯也好,朝臣也罢,都想要搞清楚,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究竟是如何败的。
“狗奴才,仔仔细细说了。但凡敢有一点隐瞒、谎言,便将你千刀万剐了。”
高起潜吓了一个哆嗦,吭吭哧哧地将交战经过一一说了,极尽详实。
在场文武一开始颇为紧张,同时做了许多预案。更有不少周延儒的门人和同党跃跃欲试,准备趁机反攻。
先前他们主抚,结果在政治上失去了先机,正惶惶不可终日呢。
没想到主战派出马,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这要是不抓住机会反攻倒算,那就不是文官了。
可君臣们听着高起潜的讲述,脸色渐渐精彩来。
不是高起潜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是他居然没有栽赃嫁祸,推卸责任。
这还是宦官吗?
以大家对太监的了解,碰到这种情况,宦官肯定会告刁状,把责任都推卸到别人的头上,好以此保命。
结果呢,高起潜的讲述中,屡屡为朱大典开脱,即便是对金国奇、祖宽等人,亦是称颂惋惜。
即便是逃回辽东的吴氏父子,在他的口中也没有什么过错。
“陛下,叛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歹毒的毒弹,一俟引发,弥漫数里。我军将士没有防备,许多人碰了毒烟,立时生不如死。此战,实非奴婢等贪生怕死、愚蠢无能之罪也。”
崇祯愣愣听着,反而更加难以接受了。
如果说这么大的失败都没有人犯错,那说明什么?
难道是天意如此?
可他作为天子,天意让他如此,那岂不是说明……
想到此处,崇祯不由得遍体生寒,身体再次摇摇欲坠。
“狗奴才,事到如今,还敢巧舌如簧?如非尔等玩忽职守,骄横愚鲁,焉有今日之厄?来人呀,将这个狗奴才押下去,仔细拷问。”
高起潜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
往常我们说谎瞒报,万事大吉。怎么今日我说了实话,反而死罪难逃了?
“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
大汉将军冲进来,将他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也让他的喊冤声音飘散在了这冷冰冰的宫殿之外。
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此时才略微有一些满足的神情。
诸般惨淡,非朕之过,皆汝等辜负圣恩也。
大殿内的群臣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都心生悲凉。第一次发现,身上这件禽兽锦袍,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舒适啊!
崇祯坐的太高,也坐的太远,以至于满足之下,并不能看清重臣的反应。
现在的他,似乎又找到了英明神武傍身的感觉。
“诸位爱卿,山东百姓正受荼毒,日复一日,朕心难安,卿等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今日可有良言,挽救山东于水火之中?”
群臣的头更加低了。
崇祯等了个寂寞,心底暴怒,正欲开口,殿外闯入人来。
“陛下,山西急报。乱贼于昨日破黄榆关、井陉关,兵锋已至真定、顺德城郊。此乃大名兵备道卢象升告急文书,祈求朝廷增兵,以免贼寇祸乱京畿。”
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也不曾想到,原本就在山西势大难制的西北义军,竟然冲过了太行山,进入了京畿。
都打到真定、顺德了,京师还远吗?
崇祯面无血色,方才的一点点得意,在这样的危局下,全都变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