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左
东园价值几何?
谁也说不清楚。
可作为金陵第一园,早已蜚声天下。
徐胤爵将东园拿出来做奖品,不可能不令人动心。
古剑山行走江湖多年,到处漂泊,生死里几番拼杀,才闯出了偌大名声。后来投效到傅振商门下,才混了个百户军官。
他很清楚,徐胤爵既然开出重奖,那么就只许胜、不许败。
赢了,不说东园会不会真的给他,起码徐胤爵的赏赐绝不会少。
可要是输了,那他绝对会很惨很惨。
人在江湖漂,许多时候不赌一赌,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古剑山不但要赢,还想要赢的漂亮。
就是没想到,对面这个野丫头竟霸道至斯,主动出手了。
古剑山和彭九年、李贞丽这种花拳绣腿不同,一见王思仪出手,登时就变了脸色。来不及多想,双臂架起,先护住面门再说。
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被奔跑的疯牛给撞了一般。巨大的力量让他根本站立不住,直接向后摔去。
同时双臂的骨缝里猛烈地散发着钻心的剧痛,两条胳膊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
有经验的古剑山明白,自己的臂骨应该是被打断了。
想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对天下无双的铁砂掌。而为了练就铁砂掌最高境界,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磨炼。
一双手不说开碑裂石,最起码寻常刀剑都伤不得。
结果今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手中,竟被活生生打断了。
脑子里想法万千,但一切的发生都只在须臾之间。
众人看到的,就是他如同破麻袋一个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舷边缘,张嘴就喷出了一股鲜血。
傅振商最清楚古剑山的武艺,着实被吓的不轻,手里的酒杯都扔了出去。
徐胤爵还以为王思仪使了什么阴招,爆喝道:“你使诈!”
“咳咳……世子……勿恼,是在下……是在下技不如人!”
谁也没有想到,为王思仪辩解的,居然是被打倒的古剑山。
他喘着粗气,努力靠着船舷坐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王思仪,似乎想要将这个小丫头看穿。
只有真正地对阵过才会明白,这个看起来很单薄的小丫头究竟有多么恐怖。
江南诸人却一片哗然,没想到古剑山先前吹的震山响,结果现在却认输了。
古剑山却满心悲凉。
之前他还大言不惭要让王思仪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现在他自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而且王思仪的武艺,是让他绝望的强大。即使他再去勤学苦练,这辈子都没有希望追上的那种差距。
人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差距大到这种程度,认输也就变得很坦然了。
“敢问姑娘师承何门?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识过如姑娘这般的神技。还请相告,古某死而无憾。”
王思仪摆摆手,并不觉得打赢了古剑山有什么了不起。
“我是东昌协骑兵统领,武艺都是从小跟着父亲练的。”
古剑山脸色急剧变幻,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竟然大言不惭地去挑战一位骑兵统帅,输的不怨。
后世人看武侠小说,觉着那些大侠神乎其技,天下无敌。可实际上,在古代社会,武艺最高的人,基本上都在官家。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再者,习武的成本很高很高。而能够给习武之人提供充足资源的,也只有官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湖草莽想要打过朝廷武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真实的世界里又没有内功、轻功的,搏斗全看身体素质,寻常百姓怎么和官家相比?
如果事先知道王思仪的身份,打死他都不会出头。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惊讶道:“这世上除了四川的秦将军,竟还有女将?”
见王思仪连胜两场,黄宗羲着实高兴,傲然道:“我们王将军武艺绝伦,清水关下亲手斩杀东虏三百余。即便是世间男儿,也无出其右者。”
满场都是吸气声,看着傲然独立的王思仪,如同听了天书似的。
要不是刚才看了她一拳就废了古剑山,众人甚至都会怀疑黄宗羲在说谎。
打赢了古剑山,王思仪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别的。
她看向脸色铁青的徐胤爵,喊道:“地契拿来。”
徐胤爵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你说什么?”
王思仪腾腾腾几步过去,凤目生威。
“你想说话不算话?”
徐胤爵当场就是一个哆嗦,好想喊人保护。一回头,家丁、仆从全都跑到十多步外去了。
开玩笑,这些人最是清楚古剑山多厉害。可古剑山在这女霸王龙面前都撑不过一招,他们可不想死。
什么国公世子、什么高人一等,此时的徐胤爵求生欲望满满。
他努力堆起笑脸,尽力解释道:“地契……地契我没带在身上。姑娘尽可放心,回头……回头我就让送去。”
王思仪这才开心了。
“这还差不多。”
她又指着徐胤爵的鼻子,恐吓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打上门去。看看中山王的后人,还有没有他老人家几分本事?”
徐胤爵心跳如雷,忙道:“本……本世子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王思仪得到了保证,才转身回来,还未落座,就喊道:“左梦庚,我赢了一座园子。你要不要?要的话就送你了。”
背后的徐胤爵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东园价值连城,即使是他都无比看重。没想到这小姑娘转手就要送人……
比武结束了,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张采眼见着比武,自己这边大败亏输,知道必须尽快扭转,否则的话将始终处于下风。
同时他的心底暗暗懊恼,发觉往日里自己所倡,竟这般不堪。
在复社以前,张采曾组织了许多学社。其中的观德社便是砥砺武功的剑术团体,属于张采倡导“实学”的具体体现之一。
张采提倡恢复古之君子六艺,学习剑术也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看来,他们学的那点微末道行纯粹就是文人臆想,和真正的实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朝本方一人使了眼色,那人会意,越众而出。
“王将军之武艺,勇悍绝伦,使我等大开眼界。然武艺再好,亦不过器理也。吾辈士人,自当以追索道义为己任。”
众人一凛,明白正题来了。
左梦庚这边,几人对视之后,由黄宗羲出面。
“未曾请教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那人朝张采拱手,道:“在下归尔复,蒙张师教诲,初入儒门,亦不怕贻笑大方。”
张采很喜欢提携年轻士子,多次给这些人写序、推荐和交流。
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后世的学术圈子就是这么玩的。
回过头来,这些人也为张采扬名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这一次论战,他们自然要出头,为张采充当马前卒。
归尔复的话虽然简单,却表明了张采等人的着手处。
针对刘宗周的学归平民、用以平民的言论,张采狡猾地从道和理方面入手,打算将刘宗周所言归于理,然后从道的层次上来取得压制。
虽然张采信奉的是程朱理学,但时至明末,程朱理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衍变。
朱熹之时,道和理许多时候是混为一谈的。
比如其在《周易本义》中注解: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
又言:卦爻阴阳,皆形而下者,其理则道也。
当然,更多的时候,道和理又被朱熹分别看待。
他在《语类》中有言:衣食动作只是物,物之理乃道也。将物便换做道则不可。且如这个椅子,有四只脚,可以坐,此椅之理也……道须是合理与气看。理是虚底物事,无那气质,则此理无安顿处。《易》说:“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便兼理与气而言。阴阳,气也;一阴一阳则是理矣。
也就是说,道是根本,而理为表象。
归尔复的言论就是在说,王思仪的武艺再好,但这只是表象的器理而已。
真正的学问,只有根本的道才是。
此言一出,张采方众人纷纷抚须,连连称善,觉得占据了论战的有利态势。
而归尔复的对手黄宗羲则锋芒毕露,只说了一句话。
“敢问归兄,何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