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村里家家户户都传来菜香,马勇却没心思吃饭,他提着毛笔,看着刚刚写好文书,在心里将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过了一遍,确认不会有误,才放下提着的心。
“喵~”
温柔的猫叫从头顶传来,马勇猛然抬头,看到一只黑猫端坐在梁上,双眼直勾勾望着他。
马勇激动地起身,但又不确定这黑猫是否是那女钦差,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大人您吗?小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办那件事了?”
“喵~”
黑猫又叫了一声,轻盈地跃下,落在公案上,对着马勇如人般轻轻点头。
马勇深吸一口气,将写好的文书揣入怀中,立刻出门往村长家走去。
一路上,马勇不断打着腹稿,酝酿着情绪,等走到门口时,他的情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
“砰砰砰!”
灰尘被震得从门上抖落,马勇站在门口高喊:“开门!大事不好了!”
“谁啊谁啊!大晚上敲门这么急,要催命啊!若是惊扰了上仙,你担待得起吗?”
村长的儿媳妇满脸怒容地将门打开,看到敲门的是马勇,表情一变,语气立刻变得柔和。
“哎呦!是马爷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看您急成这样,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陆神仙呢?”马勇沉声问道。
“上仙在里头吃饭呢!”
马勇轻轻颔首,径直走入屋内,陆凡坐在饭桌的上座,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吃的比过年都好,村长一家正围着他,又是敬酒又是端菜。
老村长看到马勇到来,先是一愣,旋即笑道:“马捕头吃过饭没?一块吃了去?”
马勇却不理会对方,直接对陆凡说:“上仙,有人和我说,之前在义庄那见过苏临,还亲眼看到他被妖魔抓走了!”
陆凡闻言神色骤变,蹭的一下站起身:“什么?被抓走了?他被抓哪儿去了?”
“好像,好像是往村南十里外的溶洞那去了。”马勇说。
“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陆凡愁眉紧锁,放下筷子,提上剑夺门而出。
马勇紧随其后,心里担心这邪修会不会让他带路入溶洞,如果让他带路的话,那他带村民离开村子的时间,便要向后推一推了。
不过万幸,对方并没有让他带路的意思,刚出门,马勇便看着陆凡拔出宝剑,随手一丢,双脚踏地,凌空一跃,踩上飞剑遁空而去。
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哎呀,不愧是仙人,御剑飞行,我只听说书人讲过!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得。”村长儿媳说。
“希望谪仙不会有事才好,淮阳村能得这仙缘,是村民百世修来的福分,可千万不能断绝吶。”老村长叹息道。
马勇仰着头,望着天空等了一会,确定对方不会去而复返,将手伸进胸口拿出了文书。
正当他打算让村长将这文书的命令通告全村时,忽然一股奇异的花香钻进了马勇的鼻孔。
那一缕花香浓烈又淡薄,初闻时令人精神一振,香气浓郁到仿佛置身于花海,细嗅却又似有似无。
“好香啊,啥味道?”村长儿媳用力嗅了嗅,感到十分惊奇。
马勇似有所觉,情不自禁看向村口的方向,晦暗的夜色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村口老槐树下,那人慢慢从远处走来,脚步似缓实快,几个眨眼的工夫,便来到众人面前。
来人是一银发苍苍的老者,他身着纯白锦袍,袍内红衣打底,手中持一根开满桃花的木枝,周身环绕莹白光晕,气质超尘绝俗,仙风道骨,令人望而生畏。
村长在见过陆凡之后,再见到修仙者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当即迎上前去,拱手便拜:“上仙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敢问这位神仙,也是来寻我们村谪仙的?”
手持桃枝的老者摸着花白的山羊须,听到谪仙二字微微一愣,旋即问道:“贫道倒不是来寻什么谪仙的,但你们村应该有位叫刘禄的县令,此人现在何处?”
……
陆凡御剑而行,往淮阳村南边飞去。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座大山,在山脚的位置有一处十几丈高的洞穴,入口上方倒悬如犬牙般的石笋,那应该便是那捕头口中的溶洞。
在靠近溶洞前,陆凡提前降落到地上,往洞窟方向徒步前行,在摸不清对方底细之前,凡事都要小心为上,继续御剑飞行有遭到暗算的风险。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寻得圣子的人,没想到还是被人抢先了。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前方的树林中传来吟词声,陆凡忽然停下脚步,凝聚心神,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吟词者的嗓音如和风细雨,温柔文雅,念诵时带着些许忧伤惆怅,声音情真意切,深藏不舍,仔细品味,却又透着坦然与豁达。
“何方道友,烦请现身!”陆凡沉声喝道。
“高祖不仅明并日月,文采也是世所罕见。一曲《临江仙》,道尽离别意。”
伴随一声从容的叹息,柔软的草叶被温柔地踏过,一个身穿青色丝绸长衫的男子从树林里踱步而出。
厚重的灰云从月亮前移开,清冷的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影照在男人身上,他手持折扇,负手而立,微笑着望着陆凡。
“你是否是在找苏临?”男人问道。
陆凡皱眉,谨慎地观察对方,却看不穿此人的修为境界。
“阁下师出何门?”
陆凡嘴上如此询问,但身体已经开始运起神通。
在无人注意的树木阴影中,空间开始微微震颤,漆黑的丝线从黑暗中缓缓显形,勾勒出模糊的人影,那是比黑夜更深的黑,在陆凡面前的空间诡异的黑线开始震颤,这死亡的界限彻底将他与敌人分割开来。
然而下一秒,陆凡面前的男子突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就是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周围的空间似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陆凡瞳孔骤然收缩,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紧!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陆凡还没分辨出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经离开了自己。
那种生命力停止流动,体内血液不再流转的感觉,无法骗人。
树影中还未凝聚成形的黑影,颓然消散了,陆凡驻剑跪地,恐惧如这黑夜将他笼罩。
怎么可能!对方刚才做了什么?!
自己明明用斩仙丝布满了周身的空间,就算是经过淬炼的七品法器都会被切为齑粉,同境金丹的肉身绝无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越过他的斩仙阵……难道那书生是元婴老怪!?
陆凡视野在迅速模糊,然而修仙者强横的体魄让他在失去心脏后,仍旧能苦撑一段时间。
那已经消失的青色身影,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一丈远的地方,他身姿挺拔的立着,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托着某物。
他手中的物体在清冷的月光下跳动着,折射着猩红的光泽,湿润,且温暖。
“你!你究竟是!”
陆凡知道,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他必须……
陆凡的大脑还在持续思考,然而五感却在下一个刹那,被全部剥离,嗅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觉都在离他而去,于是只剩下思考的能力。
他的思考器官被完整的取出,暴露在凉爽的山风里,失去核心的躯壳颓然倒地,体表无一丝伤痕。
身着青衫的男子随手将陆凡的脑子丢弃在草丛中,托着那颗心,转身面朝淮阳村的方向,在月光照耀的山路中央席地坐下。
许久,他抬袖,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对着淮阳村的方向深深躬身作揖。
云山万里别,
天地一身孤。
苏兄,此番一别,今生或不再相见。
珍重。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