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慢地飞逝,转眼间,贵树便度过了一年多平和的中学生活。
最近又进行了火箭发射,不过这一次是在岛外的发射场进行的。因此,贵树便度过了人生里第一次独居的时间。
独居的日子虽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而且父亲临走前也教给了他不少做便当的方法。但是,他毕竟也是一个新手,独自一个人生活还是给了他不少压力的。
比如,早上要提早起床去准备便当,晚上回家也将第二天的早点提前准备出来。这些在从前的贵树眼里看上去像是日常的琐事,直到他自己操作起来,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从零开始原来一点儿都不容易。打鸡蛋也好,炸章鱼肠也好,煮米饭也好,他都是花了好久,失败了无数次,才真正掌握了要领。
火箭发射的那一天结束之后,贵树又回到了平日的生活当中,不必再为准备什么早点或者便当而发愁。不过,通过这几天的积累,他还是半接手了便当的制作。
种子岛的生活节奏慢,日子便也过得很慢很慢。樱花落下,便是漫长潮湿的炎夏。秋天和冬天也短得很,也不像东京那般有绵绵的降雪,最多也只是一些小冰粒,落在地上就化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这里没有东京那么繁华,但是贵树却在这里感受到了在东京没有的那份美好和惬意。
他加入了合唱团,也结识了一群新的朋友。大家一起唱着喜欢的歌,一起用心准备着每场比赛。夏天太阳落得晚,大家就在音乐教室里面,看着日影慢慢西斜,穿过密密匝匝的爬山虎和藤蔓,照到木质的地板上。冬日东风呼啸,大家就围坐在火炉旁,吃着年糕和地瓜,笑着唱起属于大家的歌……
但就在来年的某个冬日午后,当大家正在为接下来的比赛而排练的时候,音乐老师那平日里一直沉默着的座机,却不知为何,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音乐老师接完电话,嘱咐了大家两句,便匆匆离开了教室。起初,大家还在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一会,音乐老师方才返回教室。她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她便用平日里说话的柔和语气,宣布了一件令大家十分意外的消息:
“长崎那边有个学校的老师,去年到过咱们的比赛的现场,对咱们的表演赞赏有加。今天他们的负责人来到这里了,说是要选几个不错的同学,等初三结束之后,直接以专业生的身份免试升读他们的高中,并且参加他们的合唱团。当然,一切全凭你们自愿,老师也不会要求你们。报名表就放在我这里,老师等会会发给你们。长崎那边给咱们的考虑时间是一周,下周的这个时间,那个负责人会再来这里,专程来考核大家。如果想报名的话,大家记得回家把报名表给父母看哦。只有父母签字了,这张报名表才会有效。对了,老师还有些事情要忙,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家要好好复习啊!”
在老师说完之后,在场的大家并没有恢复如往日般的嘈杂。在那张报名表发到手上的后,大家都在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薄薄的A4纸。上面除了姓名、年龄、电话、住址和报名意愿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贵树将那张纸轻轻地折好,放进书包的最显眼的位置,和宁宁春他们一起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在回家的路上,大家的心情还是如往日一般平静,并没有人主动提及这件事。似乎大家都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抛之于脑后了。不过,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贵树的心中,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预演好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话语……
“小贵树,咱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贵树打开家门,便看到了久违地提前回家的父亲。不过,他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喝着手边的清酒。在贵树的印象里,除了重要的日子,自己的父亲根本不怎么喝酒,而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的日子又是少之又少。就当贵树放下书包,洗好手,坐到餐桌前的时候,便听到了这如同惊雷一般的消息。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爸爸,你是说,又要调职吗……”
父亲摆了摆手,将酒盅里残留的酒一饮而尽,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NASDA那边要准备组建全新的宇航机构了,明年10月之前就要组建完毕。我们这些负责火箭开发和发射台维护的,NASDA给了两个选项,要么继续保留原职,在新组建的机构继续工作,但工资会稍稍减少。而另一个选项,则是选择离职。NASDA那边会为离职的人帮忙安排工作,也会发放一笔不菲的安置费,不过这也代表着我们要放弃现在已经习惯的生活,也不能继续住在这栋房子里了。小贵树,如果是你,你会选哪边……”
“我……”贵树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的父亲。
“也是,或许这种问题对小贵树来说也有些早吧……”贵树的父亲望向天花板,小声呢喃道。
“那学校那边……”贵树望着放在一边的书包,刚刚预演的那些话语,却就这样轻易地被现实土崩瓦解了。
“不知道,NASDA那边或许会帮忙解决吧……”父亲说完,放下了酒杯,嘱咐了贵树两句,便一个人走进了卧室,“咔哒”一声关上了门。整个客厅里便就剩下呆呆地坐在餐桌前的贵树一个人了。
“为什么……”六神无主的感觉,在那一刻再次回到了贵树的身边。
一切的变故,全部都来得是那么的突然,突然到令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的时间。一两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为是否前往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烦恼,现在,一切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不知道,在合唱团里认识的朋友,有几个会真正交上那张薄薄的报名表。更不知道,交上去之后的通过率会是几何。美鸟、宁宁春、早耶香、立花诚……这些熟悉的名字,假若去了那边,自己是否也会全数忘记?
平和的日子正在慢慢地终结,纷乱的思绪正在如乱麻一般向贵树袭来……
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展开信纸,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化作了一行又一行的文字。他写呀写呀,从晚饭时间刚刚结束开始,一直写到了夜半三更方才停笔。窗外刮着强烈的海风,但贵树却浑然不觉。
写完后,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那些信纸装入信封,放在门口的信箱,等待邮递员前来收取。而是在浏览了好几遍之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将那些信纸慢慢地撕成碎片。
他将那些碎纸片放在了书桌一角的空盒子里,又将那张报名表也叠好放进了其中。不过,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让他重新变得平和,反倒是令他的心情再度低落了下去。
翌日,贵树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去上学了,但是心情却仍然十分低落。奇怪的是,那一天的大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整天里,大家似乎都像是失去了昨日一整天的记忆一般,并没有人主动向他提及那张报名表的事情。那天的午饭时间,贵树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胃口大开,甚至连他最喜欢的炸虾饼都没有吃完。
当贵树傍晚回到家中,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他真的很想大哭一场。虽然有了那张报名表,他已经有充分的理由去选择离开这座岛,但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却正牵绊着他的脚步,也是他正在踌躇的原因之一。
之后的两天,贵树也是在如此的心情当中度过的。随后而来的周末,贵树也无心出门。除了吃饭以外,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望着天空中的流云,思考着今后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周日那天晚上,贵树吃过晚饭,刚刚上楼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却突然地响了起来。
贵树吓了一跳,不知站在门外的是何人,因为父亲一直都是带钥匙的。就算没带钥匙,在父亲按门铃之前,也会先传来一阵停车声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反复确认来客的身份,直到听到对讲机里传出美鸟和宁宁春那熟悉的声音,他方才敢放心地打开门。
“诶,美鸟同学和小柳同学,你们怎么来啦!”一开门,他便望见了院门口二人熟悉的脸,惊讶地喊道。
“我们是在街上偶遇的啦。”美鸟笑着说道:“宁宁春同学说这几天你闷闷不乐的,很担心你,正好今天就来看看你了。我也是晚饭后没有什么事做,出门来走走的时候就碰见了她。想着没有什么事情干,也就一起来见你啦!”
贵树默默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下楼梯,打开院门的锁,请二人一起进了屋。坐在客厅的软沙发上,大家一起喝着养乐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什么。起初大家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不知怎的,话题在不知不觉间便转到了那件转校的事情上了。
“贵树君,你还记得前几天音乐老师说的那件事吗?”宁宁春一本正经地说道。
“诶……“听到宁宁春的话语,贵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本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可是宁宁春的发问,却在此刻将他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是啊,刚刚我们就在猜了,贵树君这两天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烦恼呢?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我们是猜错了吧……”美鸟在一旁插话道。
“嗯……不,你们说的对,我确实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烦恼……”贵树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或许是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吧……”
听了贵树这话,美鸟的心中一惊,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去证实自己的想法,而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贵树接下来的话语,去认证自己的猜想。
“贵树君要转学了吗……”宁宁春小声问道。
“嗯……”贵树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即使没有这次去长崎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美鸟和宁宁春像是事先知道了什么一样,并没有对此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接下来回应贵树的话语的,仍然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贵树君,恕我冒昧。你说的转学,是不是跟你的爸爸有关啊?”美鸟像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瞪圆了眼睛如此问道。
“诶……”贵树愣了一下,才忽然想起,原来美鸟的父亲也是任职于NASDA的,所以同样的消息,美鸟也是知道的。所以,当他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暖意正在他的头顶徘徊。
“原来是这样啊!”美鸟轻轻地抚摸着贵树的头,笑着说道:“其实贵树君是不用担心的……”
听到这话,贵树不由得抬起头来。
“其实,那天父亲也问过我同样的事情,不过那天我撒谎了。那天拿到报名表之后,我就下定了决心想要去长崎继续学业。所以那天,我说我想离开这里。其实这句话放在从前,并不是一个谎话。不过遇到了大家,它便是不折不扣的谎话了。不过,我想留在岛上这件事是不假的,我也是想看到亲密的大家露出的笑容的……”
宁宁春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一般,也轻轻地点了点头附和着。
“但是,贵树君,你还记得嘛,老师在课上讲过的,有人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无法下定决心去抉择。又看到了别人已经做出抉择了,所以就会变得迷茫。老师说过,这个时候,请一定要想起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贵树君,不要在意大家的想法,大胆无畏地向前行吧!”
芽衣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贵树的头,然后便紧紧地抱住了贵树:“我很想谢谢那一天的贵树君,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吧。所以,这一次是我给贵树君的回礼哦!”
在美鸟那温暖的怀抱当中,贵树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宁宁春在一旁也轻轻地笑了,她虽然还不知道那一天贵树和美鸟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对话里谈及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贵树的笑颜,也感觉到了今天真的是不虚此行。她轻轻地揉了揉贵树的头发,笑着说道:“贵树君都鼓起勇气了,看来我也要好好加油了!”
“美鸟同学,小柳同学,谢谢你们!我终于寻找到想要答案了!”贵树心中的结论已经相当的明确。在那一刻,他终于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翌日,贵树终于等到了早早回来的父亲。晚饭后,他从那些碎纸堆的底部取出那张报名表,将它藏在身后,快步走到父亲的身边,没有任何迟疑,他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爸爸,我想离开这座岛了。”
“小贵树,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贵树的父亲将手里的烟掐掉,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不过,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一下爸爸……”贵树说着,便将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报名表展开,送到了父亲的面前,说道:“离开这里之后,我想去这个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贵树的父亲接过了报名表,仔细地浏览着上面的一字一句,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望向贵树说道:“小贵树,要是去长崎的话,可能意味着你要一个人生活了哟!”
“嗯!我就是这样想的!”贵树点了点头,笑语盈盈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照顾自己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贵树这样的干脆,反倒把他的父亲吓了一跳。不过出于尊重贵树的选择,他沉默地思考了一会之后,便也点头同意了贵树的想法。
那一晚,贵树的父亲的手机响个不停。第二天,便是那张报名表的截止日了。那天清晨,贵树拿着写有父亲签字的报名表,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书包里,心中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就这样踏上了日常的上学路。
当然,交上报名表之后,是否通过还是两说。不过,在那些专业的评审们面前唱歌,贵树也早已不会忧心忡忡。虽然不知未来他会身处何方,但是他的心中也依旧充满了力量。他有信心,去做好自己应该做到的事情。而这股信心,便是那一天从美鸟和宁宁春那里获得的。
就像平日里的每一天一样,他怀着平静的心情,轻轻地迈入了班级的大门。望见班级里熟悉的大家后,他终于露出了那久违的露齿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