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的升起,毕业生的父母们同自己的孩子一起,陆陆续续地走入礼堂。成贺川小学在休息日里也罕见地变得热闹非凡。
六年级的毕业生们都穿着刚好合身的制服,胸前戴着纪念毕业的胸花,端坐在礼堂的折叠椅上,而他们的父母则是在他们身后的座位就坐。一百二十多个小孩子和几乎与他们的数量相等的成年人,将这个本就不大的礼堂塞得满满当当。
贵树同合唱团的老师坐在家长席的最后一排,他那小小的身躯已经淹没在成年人的大海当中。不过贵树仍然好奇地张望着舞台上的布置。虽然两天前他刚刚作为合唱团的一员,以在校生代表的身份参加过种子岛的小学的毕业典礼,但是毕竟他在成贺川小学已经拥有了难以忘怀的记忆,而且他这次还是以另一个不同的视角参与毕业典礼。所以此时此刻坐在台下的他,心中的无形失落感已经被微妙的兴奋感挤到了心灵的一角。
刚刚贵树和爱乃在走廊上手牵着手,向着礼堂的方向前进时,二人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将藏在心底的话语全部倾吐而出。虽然这并非是二人的第一次牵手,但是二人的心情却也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发生了变化。贵树慢慢地感觉到,二人之间就像被一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一般,一股暖流正在向他的方向涌来。
就在此时,一股清风从没有关上的窗子吹进走廊,尔后几个飘散的花瓣也乘风而起,顺着窗户飞进走廊。阳光伴着春色洒落在走廊的地板上,打了蜡的地板此刻被侵染了春色的阳光染上了点点粉红。
花瓣在空中缓缓飞舞,伴着清风纷扬飘荡,然后缓缓地落向地面。这一切的景色,宛如舞台剧上飞舞的五彩纸带。
二人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一样,在此驻足停步。然后,贵树便听到了来自于爱乃的喃喃自语。
“你那边岛上的樱花,这个时候也应该是在这样飞舞吧……”
“诶,什么……”贵树不明所以地问道。爱乃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令他倍感疑惑。
“我指的是种子岛啦!”爱乃轻轻地笑了,说。
“那是当然的啦……”听到爱乃的回答,刚刚还在疑惑的贵树轻轻地笑了,他轻轻地握了握爱乃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个季节哪里的樱花都是这样的啦!”
爱乃轻轻地嗯了一声,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窗外便正合时宜地传出了悠扬的校歌。二人听到熟悉的歌声,知道这是该轮到毕业生步入礼堂了,便就在这由花瓣构成的无形的线前稍停,然后准备手牵手一同跨越这道分界线。
但是,就在这时,二人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呼唤爱乃的名字。二人停下脚步,抬起头循声而望。
“植野同学,快点走啦,咱们合唱团虽然是最后一个环节,但是也不能迟到啊!”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对贵树来说十分陌生的女生,虽然他们也有过一面之缘。在那场合唱比赛中,她便站在贵树的身后。贵树知道她是来自五年级的学生,也模模糊糊地记得她的名字。但是毕竟二人之间除了在合唱团的时间外,平日并无交集。况且贵树又转学了那么长的时间,像这种交往不深的同学,能够记住她的脸已经实属不易,记住姓名对他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爱乃轻轻地松开贵树的手,转过头向他呈上了灿烂的笑容,然后便一边挥手一边向着那个女生的方向跑去了。
而在爱乃离开贵树身边的同一时间,私语之声飘入耳他中:“那么贵树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一起看一次樱花呢?”
“诶,什么,等……”听到爱乃这些没头没尾话语,贵树惊讶万分。他在那里呆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刚想慌忙追上去,可是爱乃早已走远。回应他的只有继续流动的校歌以及时不时吹来的清风与继续零星纷飞的樱花花瓣……
……
时间回到现在。
此时此刻,距离毕业典礼开始还有大约五分钟的时间。礼堂的舞台前,黑底白字的“毕业证书授予仪式”十分引人注目。而在在台下穿着蓝白色制服,紧张地等待着毕业仪式开始的六年级的大家,虽然很多人都在同身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地聊天,但是此时此刻的他们,小小的胸口当中却也都安置着一颗不安的心。
秋野岚露出了一副稍显寂寞的神情,斜靠在安达的肩膀上。
“怎么了,岚君?身体不舒服吗。”安达轻轻地问道.他将手轻轻地放在了秋野岚的头上摸了摸,关心地说到:“没有发烧诶。你是哪里不舒服嘛……”
“不是啦,阿达同学,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大家……”秋野岚用左臂轻轻地抱住了安达的右臂,小声说道。
“这样啊……”安达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不知怎的,那个夏天的傍晚,二人在告别对马岛前所看到的最后一次日落,慢慢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那一天,对马岛的天空一碧如洗。天空中漂浮着干巴巴的云,天际间一片血红,一轮红日正滚滚地西沉入海。二人站在海港旁的栅栏边,踮脚眺望大海的彼岸,任凭盛夏的清风慢慢地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此时的对马海峡还是如旧日一般繁忙无比。货柜船、高速客船、快艇还有渔船都在海面上急匆匆的游弋。在天空的彼端隐约闪现的,是两个仅仅三年级的孩子都没有一睹真容过的另一国度。
“真美啊……”安达望着这片天空,不禁感叹道。
“是吗……”秋野岚轻声附和道。
那个时候的秋野岚由于十分内向,所以平日在学校除了回答老师提问之外,几乎很少说话。只有在与安达相遇之后,才逐渐地敞开了心扉。但是还是出于习惯的原因,二人之间交谈时,他也经常用这种疑问般的语气来回答安达。不过,安达对这一切并没有太在意就是了……
“阿达同学……什么时候会搬去东京?”就在二人之间简单地闲聊了一会之后,秋野岚却问出了这个令安达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嘛……是有关于我要搬去东京的事情?”安达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而秋野岚也轻轻地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这样啊……”安达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思考了一下,慢慢说道:“听家里说,大概是后天中午吧……”
“后天……中午吗……”秋野岚轻轻地望了望安达,喃喃自语道。虽然在这之前,他早已知晓自己也将离开这座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岛,随父母前往其他城市生活,但是他还仍未知道自己将会前往哪座城市。虽然东京也是他的备选项之一,但是在这之前的家庭会议,讨论的更多的是前往长崎的问题。所以那时候的秋野岚,对心中充满的是对二人之间无法延续正在慢慢加深的羁绊的遗憾和对二人可能无法再次相见的惋惜。可是,在那种时候,这种心情又有谁能真正地说出口呢?
秋野岚轻轻地凑近安达,将他的头轻轻地靠在安达的肩膀上。这是他心中纷乱如麻的时候,最喜欢的寻求安慰的方式。每当他轻轻地靠在安达身边,他的心情便会变得舒畅很多。
“阿达同学……”秋野岚小声说道:“即使去东京,也不要忘记我啊……”
“诶,岚君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安达轻轻地笑了,说:“到了东京,我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啦!”
“那阿达同学……要怎么证明呢?”
“要不,咱们拉钩?”
秋野岚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伸出了小拇指,安达也默契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二人手指彼此相交,开始拉钩。
“拉钩拉钩,谎言者吞千针!”(作者注:日语原文「指切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のます。」)
时间慢慢地流动,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在此刻慢慢地沉入大海。二人之间在不经意间许下的诺言,在未来将会开出最斑斓的鲜花……
“好啦,那就这样说好了!”安达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啊啊!时间不早了,我们再不回家,父母应该就会着急了吧……”
“不要……我想和阿达同学再呆一会嘛。因为毕竟将来我们可能会再也见不到了……”秋野岚轻轻地攀住了安达的手臂,轻轻地说道。他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有些颤抖,他知道,如果不控制好自己的话,或许眼泪就该涌出来了吧……
“可是……”在那一刻,安达变得莫名有些紧张。他稍稍地用力,想要将手臂从秋野岚的怀抱当中脱出身来。可是由于秋野岚使的力气太大,在尝试过几次之后,他便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顺从了秋野岚的小小任性。
“好吧,那就再陪你多呆一会吧……”安达轻轻地说道。
在那时候的二人的记忆当中,并没有想过会在东京继续加深这段羁绊。而在他告别了对马岛的朋友,一个人转入成贺川小学的时候,面对陌生的班级和陌生的同学们,他也逐渐地理解了为何那天的秋野岚会对自己如此的不舍。
所以今天的他,并没有再去想写什么话去安慰秋野岚那不安的心,而是轻轻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秋野岚的空闲的右手上,轻轻地说道:“我明白的……”
他仍然还记得,在二人分别的那一日,汽车启动时耳际边飘来的话语,以及当他意识到声音的来源而向车窗外张望时,秋野岚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
“阿达同学到东京一定要过得愉快!也要记得来信!不要忘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