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泽润当然也知道黄台吉是个情种,因为他在清虏国内毕竟混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虽然黄台吉从镇江堡城外赶回盛京城的时候,他已经在广宁城献城反正了,但是祖家人以及祖家以前的一些部将,仍在清虏那边效力。
所以他在清虏国内的消息来源并没有完全中断,是以,在大半年之前,他就也已经知道了黄台吉抛下前线大军突然返回盛京的真正原因。
而且,这也是他们辽西兵马,尤其是祖大寿及其部将们最终下决心准备接受朝廷旨意,出兵东进,与清虏决战的根本原因。
清虏伪帝黄台吉因为心爱的妃子去世,哀毁过度而病重,那么他很可能命不久矣,既然如此,趁他病要他命,这个时候征东平虏、收复辽沉,不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吗?
辽西诸将的想法,尤其是祖大寿的想法,跟杨振的想法,其实在大的方向上是不谋而合的,只是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杨振的想法而已。
而且,他们自以为,自己在清虏国内有眼线有内应,自以为更加了解清虏国内的内情,因此占有别人不具备的优势。
故而,此时此刻祖泽润一听见杨振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顿时惊讶极了。
祖泽润之前表现的惊讶,并不是惊讶于黄台吉是个痴情种这件事,而是惊讶于杨振居然知道这一点。
“呵呵,这个嘛,祖先生,你们有你们的渠道,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云三军之事,莫亲于间,征东平虏这样的大事,又岂能不了解敌人?”
面对祖泽润如此直白的询问,杨振既没有明确承认,当然更不可能直言否认,而是意味深长地笑着作了答复:
“当然了,我们彼此,都是友军,如果你们愿意分享从清虏那边得到的消息,我们自然也不会把知道的重要情报藏着掖着。”
眼见杨振这么说,祖泽润自然知道金海镇这边在清虏国内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甚至内应。
毕竟杨振这边,也有很多从清虏那边反正过来的前清虏汉军将领,比如前清虏续顺公沉志祥这样的人。
这些人,十有八九跟自己一样,虽然反正回来了,但在清虏八旗汉军下面,肯定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亲友故交之人。
一念及此,祖泽润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手里的王牌,也就是更加了解敌情这个绝对优势,突然丧失了。
因此,他听见杨振所说的可以共享,或者更准确说是交换敌情消息的说法,当下连忙说道:“都督说的极是,今后对清虏作战,我们双方理当不分彼此,和衷共济。”
“这也正是本都督所乐见的,你先说说吧,你那里还有清虏的什么消息?”
杨振见祖泽润上道,于是这么开口问道。
而祖泽润这次也不卖什么关子了,径直回答道:
“我们所知道的,很可能都督也都知道了,但是有这么几件事,今天你在都督面前,仍然值得一提——
“其一,清虏国内自今春起,即有粮荒铁荒之忧,六七月间曾数次派人南下,欲绕道往宣大沿边求购粮米铁器,被我辽西兵马截杀。
“其二,十月间,清虏多罗颖郡王阿达礼,多罗贝子硕托,辅国公扎哈纳等人,当国丧之际饮酒作乐,被人告发,触怒清虏伪帝黄台吉,皆坐夺爵,和硕睿亲王上书为几人求情,黄台吉不许。
“其三,有消息说,就在一个多月前,马光远、王世选、金玉和、孟乔芳联名上书清虏伪帝黄台吉,自请免除他们所任八旗汉军固山额真之职——”
“哦,那黄台吉同意了吗?”
对于祖泽润所说的三件事,除了第一件杨振根据自己所知的历史大势,约莫能够推算出来之外,其他两件他并不清楚。
尤其是第三件,他的记忆里对此毫无印象,因此他判断,这个事情应该是因为同为八旗汉军固山额真的张存仁反正所带来的一个连锁反应。
不过张存仁反正这件事,也是原时空并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它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杨振很难提前预判。
但是,从祖泽润告知的消息当中,杨振很快意识到,清虏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存仁及其部将们的突然反正,一定会在清虏八旗权贵内部引发了对这些汉军将领们的怀疑。
如果再加上之前仇震海及其部下的反正、沉志祥这个前续顺公及其部下的反正,以及其他旗下汉军将领金玉奎、宋国辅、石明雄等人的反正,那么祖泽润、张存仁及其部下们的临阵倒戈,造成的后果恐怕只会更严重。
要知道,清虏八旗上层权贵内部,对于汉军将领的任用向来就分为两大派。
其中一派主张重用汉军,同时主张重用汉军将领,理由是要征服南朝汉人江山,光靠区区螨蒙八旗那点人数是不够的。
另外一派,当然是反对重用汉军,他们看不上那些投降过来的前明军降兵降将,也不希望这些降将出身的汉军将领占居高位。
对于这两派,清虏伪帝黄台吉本人毫无疑问是支持重用派的。
而且事实上,黄台吉也是这么做的,就是通过大批量的提拔重用明军降将,迅速地壮大了他自己的实力,同时稀释并削弱了其他竞争对手以及潜在竞争对手的力量。
事实证明,黄台吉这么做的确对清虏最终入关占据汉人江山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当然了,也正因为如此,杨振才会对清虏八旗下面的二鞑子队伍格外关注,格外上心。
所以,此时他听见祖泽润所说的第三件事,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是策反甚至瓦解八旗汉军的难得机会,因此立刻出生询问结果。
因为黄台吉一旦同意,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会跟黄台吉离心离德。
然而,令杨振有些失望的是,面对他的急切询问,祖泽润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黄台吉并没有同意。”
“哦,那真是可惜了!”
面对一脸失望之色的杨振,祖泽润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都督有所不知,自从清虏伪帝黄台吉病了以后,清虏那边一度暗流涌动,有些清虏权贵借着张存仁张总兵反正的事情,到处散布汉军将领不可信的议论,其目的并不单纯。
“有一些清虏权贵表面上是猜疑八旗汉军将领,反对重用八旗汉军将领的所谓弊政,但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很可能是在挖清虏伪帝的墙角,以清虏伪帝的精明,自然不会上当。”
祖泽润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兀自叹着气摇头苦笑,当下略作停顿,尔后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话锋一转,补充道:
“不过,清虏伪帝黄台吉好像也做了一些改变,虽然没有接受马光远等人自请免职的请求,但是却在八旗汉军当中任命了满洲固山!”
“哦?”
杨振一听祖泽润最后这句话,心中一喜,立刻明白过来,这肯定是黄台吉又在耍心眼玩弄权术了。
黄台吉这样做,看似一碗水端平,既表现了自己对马光远等八旗汉军固山额真们一如既往的信赖,同时也满足了一些清虏八旗权贵们反对重用汉军将领的诉求。
但是实际上,这种看似一碗水端平的做法,很可能两面皆不落好。
一方面,那些现任的汉军固山额真们心里肯定打鼓,会怀疑黄台吉对他们的信任程度。
另一方面,那些猜疑八旗汉军将领,反对重用汉军将领的清虏权贵,发现黄台吉的动摇之后,对汉军将领的猜疑和排挤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杨振“哦”了一声之后,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是表情明显露出了一丝惊喜。
祖泽润见状,连忙补充道:
“这个消息,应当是确凿无疑了,只是八旗汉军各个满洲固山额真的人选,目前没有确切说法。以祖某推测,再过几天,清虏那边的元旦伪朝会上,就会有最后任命。
“祖某这边若是获知消息,一定会派人送信告知都督,不过若是都督这边先行拿到消息,也请都督不吝知会辽西那边一声。”
“呵呵,好说,好说。”
面对祖泽润的这点请求,杨振自然立刻满口答应了。
除了对明末各方的前途命运与大势有所了解之外,杨振对于清虏那边的具体军情政情当然也有自己的一个消息来源。
他的这个消息来源,就是沉器远。
沉器远作为清虏藩属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也多多少少会参与一些清虏针对金海镇的谋划,可以在大方上充当杨振的耳目。
只不过,这个耳目不怎么及时高效。
因为沉器远身在平壌城,而非盛京城。
同时,沉器远终究是清虏藩属和宁国的将领,根本进入不到清虏八旗权贵的核心圈子。
说白了,他就是个八旗外围,在清虏权贵面前,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那些八旗汉军的高阶将领。
因此,沉器远所能了解到的东西,多数都会相当滞后。
就此而言,杨振对于祖泽润这次前来金海镇所带来的这些消息,还是感到相当高兴和满意的。
于是,听完了这些消息之后,杨振再看祖泽润,从内到外,都表现出了之前没有真正表现出的热情与坦诚。
“对了,方才祖先生你说我们东西呼应一起进兵有六成胜算,加上清虏伪帝黄台吉病重其国内暗流涌动等原因,可有八成胜算,那么另外两成呢?”
“另外两成胜算,全在都督之一心!”
杨振本来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热情随便问一问,——毕竟此战若是有了八成胜算,那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祖泽润仿佛是早在等着他询问一样,立刻就回应了他的询问。
最重要的是,祖泽润的回应,直接让杨振愣在当场,并且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就在杨振愣神的时候,原本已经坐下的祖泽润再次站了起来,对着杨振又是一揖到地,然后说道:
“都督麾下兵马一向以擅使火器、枪炮犀利而闻名,据祖某所知,清虏那边对都督麾下之火器异常忌惮,而同时,我辽西兵马对都督麾下之火器亦相当仰慕。
“将来大战之时,我辽西兵马,若能得都督支持以金海镇之火器,则必然事半功倍,马到功成,彼此联手自然更增两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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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
祖泽润“图穷匕见”,说了半天,原来目的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