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显真君
飞鸟停留城楼檐角梳理羽毛。
渐起的晨阳里,走上城楼的李安福早早来到这里,这些时日来,都睡不踏实,每日一早来到这里眺望,随后才回城里继续等候消息。
唯有两天前,斥候回传沮乞大营被烧令他兴奋的整晚都在府里走动、看地图揣摩骑兵动向外,便再无消息回来。
等待的心情是焦急的,这可事关两千骑兵的生死,还涉及他往后仕途。
想着时,听到脚步声,李安福回头看去,是天师府的道长云贺也上了城墙,负着桃木剑,手握拂尘走到墙垛向往瞭望。
“道长心里也担忧?”
云贺笑了笑,随即也点点头:“已有数日了,贫道掐指推算,皆是上卦,可无法亲眼看到,心里终究是不踏实的。”
“我还以为只是我这样,原来道长也是。”
逮到一样心情的人了,李安福心里兜的疑惑、不安终于可以向对方倾诉,多是关于“那神人用兵如何?”“道长可否算出折损多少人?”“现如今他们打到哪儿”之类的。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时,外面有巡视的骑兵,飞奔而回,看到城楼上站立的两道身影,城墙下方勒马停下,拱手:“启禀将军,我们看到云龙道长与一个和尚正回来!”
“哦?!”
李安福脸上顿时泛起笑容,很快又收敛下去,按着墙垛远远眺望过去,“你可见到军中骑兵一并跟回来?”
“回将军,这倒没有。”
“李将军莫急,军中儿郎悍勇,不会有事。”
云贺笑呵呵的说着,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只是为何是师兄和和尚回来,那陈道友还有两千骑兵呢?
他看着远处,果然不久,两道身影带着一路风尘回来了,身上道袍、僧袍斑驳暗红的血垢,远远看去有些吓人,待近了,云贺和李安福赶忙下到城门去迎接,稍近一点,便能闻到腥臭味。
“师兄,怎的这般模样。”云贺见状,急忙要施法清楚袍上血垢,在他看来,这有些污了这身道袍。
“不用,就让这些胡人之血留在。”
云龙年事已高,就算是修道中人,在数万人军中边施法边挥剑杀戮,也是会疲惫的。旁边的镇海和尚年轻许多,脸上依旧平淡,只是朝李安福、云贺合掌揖礼,便径直走去驿馆。
两人在房中脱下衣物,沐浴洗漱一番,便在榻上沉睡,一直到下午未时二刻,才睡醒过来。
换了一身新衣袍后,云龙、镇海坐在房中,等李安福过来,便将说起了这几日的事。
当听到骑兵绕袭,围点打援,一点点蚕食胡人营外驻地,到最后破后营而入,四处放火杀人,制造混乱,才将胡人一并围了。
李安福兴奋的拍响大腿,这可大功绩啊!连忙追问下去:“然后呢?两千骑眼下可是押着俘虏回来?难怪这般慢。”
“俘虏……已经埋了。”
“埋的好,埋的……啊?!”李安福笑容僵住,反应过来时,‘唰’的从椅上起身瞪大眼睛,竖着数根指头,“都埋了?!”
“确切的说是坑杀!那领军的神人言,兵贵神速,两千骑不足以看押三万胡人,更没有粮秣给他们吃,索性连夜挖坑分批深埋。”云龙道长端起茶水吹了吹漂浮的茶梗,“贫道随军一行,见胡人残忍一幕,悉数坑杀都是便宜他们了!”
李安福倒不是因为坑杀胡人感到不安,而是觉得这么多人,那可是一笔笔功劳啊,就这么埋了,说不得往后还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攻讦他。
“那……那后来呢?兵马可回?”
“兵马神速,解救军中俘虏,一路穿州过县,杀进玉涧关。”云龙也有跟去,收回关隘,一路打进西域地界,看到一帮西域之人战战兢兢的望来,就算身为修行中人,也不免一阵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夷狄臣服,大丈夫所为!”
哈哈哈!
说完,云龙老道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嘹亮震的窗棂、门框微微抖动,房顶瓦片都有灰尘簌簌坠下。
镇海和尚竖印阖目,跟着轻笑了一声,便起身去往里屋念经做功课去了。
到的此时,李安福知晓玉涧关都被收复,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他只是西北驻军之一,不及甘沙、瓜州的地位高,这样的功绩送到他手上,那坑杀俘虏的事,那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又说了一阵,李安福见两位道长还有其他事要说,他便告辞离开。待人走后,房中安静下来,隐约传来的诵经声音里,云贺这才开口问起陈鸢的事。
“陈道友为何没和师兄一起回来?”
“他有他的事要做,香火神道,请神过来,总要安心的将神送走不是?”云龙老道与过往明显有些不同,他看着面前的师弟,沉默了片刻,说起了另外的话。
“这边事朝廷接手,你我回天师府,我也该向天师请罪,然后辞行。”
“辞行?”
“离开天师府,去外修行,好好看看大千世界。”云龙老道见师弟疑惑,笑容更盛:“这几日与陈道友相处,有时听他浅显之言,却暗藏一些道理,倒是觉得茅塞顿开,仙乃一人一山,可连人都没做好,如何能入山中?就算入得,也不过空坐山府,妄想仙道罢了。”
“离山之后,师兄又如何修行?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是修行,纵情山水是修行,临危救难是修行,与人酒卧草垛,放声歌唱还是修行,这人世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就是一场修行,就看如何去做了。”
云龙眼中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因为之前杀戮而陷入困顿,反而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自在的洒脱,双袖轻抚,负着桃木剑径直出了门扇。
看的云贺呆了呆,连忙追出门,拱起手来。
“恭贺师兄,拨云见日,心中顿悟!”
“哈哈哈!”
老道的笑声回荡屋檐,“待陈道友回来,便回天师府!”
阳光明媚,照着房檐倾斜着光阴,远方的天际,白云游走,尽毁的营寨里,两千兵卒安静坐在马背上,看着带领他们一往无前的校尉,拱起手来,朝他们道别。
“行军日短,但诸位都是极好的汉家儿郎,某能与诸位共事一场,幸甚!”
两千骑兵一片沉默,有人眼角已被水渍打湿,相处这几日,多多少少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校尉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
而是一位神人。
有士兵叫出了偶尔听到的名讳,拔出手中兵刃举了起来,大喊:“武安君,白起!”
周围一片片沉默的身影,纷纷拔刀高举过头顶。
“武安君!!”
“武安君!!”
一声声嘶吼,令得马背上的身影笑了起来,眼中也有了湿痕,他缓缓抬起手,朝一个个望来的骑兵重重抱拳:“有你们知晓,足矣!”
两千骑兵齐齐拱手抱拳:“足矣!”
白起笑着点了点头,朝他们挥手,示意调头返回广威,有人不愿,还是被白起瞪了一眼,乖乖的跟着大队一起向东南缓缓而行。
一阵风吹来。
那马背上的校尉陡然颤了一下,恢复了意识,迷糊的看着周围一切,还没来得及问,坐下的马匹带着他径直离开。
树林沙沙作响。
陈鸢站在树荫下,看着这群骑兵远去,回头看向林间,一身甲胄,手持长戈的身影正静静的立在那,朝他拱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