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说的“保持笨拙”，意思并不是做一个蠢人。他一向认为，做好人比做坏人是一件更难的事情，因为“好人”必须要比那些“坏人”更加聪明才行。这封陈情信的联署意外得顺利。实际上林一所设想的三板斧基本没怎么用上，很多同学一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积极地参与进来，并且主动帮忙宣传扩大影响。这不是因为林一点满了人格魅力属性，也不是居中联络的段毓民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完全是昌华搞得过于天怒人怨。甚至最后还出现了一个奇景，因为年级里大多数同学已经签了，没签的成了少数派，还主动找过来要求署名。总之，最后这个名单变得非常长，一页纸的信件附着几十页纸的签名，蔚为壮观。京电一届新生两千多号人，如果再加上他们背后各自的家庭的话，这封信的意义不算轻了。然后林一把它拍在了万智龙的桌前。万智龙早在之前没能劝住林一的时候就深感不妙，不过当他真的翻起那长长的署名页的时候还是大为震撼。“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封信我们想请万老师代为呈交。”林一并不是为了向这家伙“服软示弱”，只是勉强走个“正规渠道”，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万老师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通过校内邮箱把这封信发给每一位校领导，同时公布在网络媒体上。”万智龙心里觉得倒霉透顶，这样的学生为什么让我摊上了，我现在算是被学生给威胁了？他苦笑着收下，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样也算拿回了一点点主动权吧。做完这件事之后林一就没再管了，反正他已经拍照存证，而且他相信万智龙是绝对不敢把这样一颗炸弹捂在自己手上的。至于说学校要是收了信却默不作声，那就不能保证同学们在群情激愤之下不作出一些更“不懂事”的事来。不过学校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快。到了晚上的时候，同学们惊讶地发现食堂居然破天荒提供了加餐，每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大鸡腿。正在所有人疑惑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良心发现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中间。“各位同学，这是学校里的高主任，今天专程赶过来看望大家，今天加餐的鸡腿就是他带来的，大家欢迎！”台下的学生们很给面子地回以热烈的掌声，这帮孩子太容易满足了。高主任其实长得矮矮胖胖，笑起来像个弥勒佛，倒是挺有亲和力，为了方便被大家看到他直接踩上了一张桌子。“同学们好！”“大家在这里军训已经有一周时间了，我知道大家都非常认真，不折不扣地完成了训练任务。”“学校的领导都听说了大家在这里条件非常艰苦，特地委托我给大家带来了慰问！”“不光是接下来的几天会给大家加餐，在其他方面学校也会力所能及地为各位同学提供帮助，为大家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我们京城电子科技大学是一所有着非常光荣的传统以及辉煌的校史的大学，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前辈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扬迎难而上的作风。”“最后，请大家安心训练，结束会操表演的那一天，将会有校领导亲自来验收你们的军训成果。”“学校非常期待你们的表现！”尽管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写的那封陈情信有了回音，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一个个都欢呼起来。像李建国更是喜气洋洋眉开眼笑，感觉自己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实际上他们的处境改变很小，因为基地的设施条件就摆在这里，无非是在管理上更加人性化一点。林一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处分，至于有没有被谁记上什么黑名单就不得而知了。万智龙不知道是受谁的指派，还特地找到他就学校采取的行动进行了说明：“林一啊，不是学校不愿意继续改善，你看看这个地方它就是这个条件，你说学校难道还能把它拆了不成？”“学校在权限范围之内已经尽力了，这两天你们加餐的鸡腿，那都是学校自己采购了然后送过来的。”“高主任来的时候，看了你们的生活环境觉得非常痛心，直接就跟这里的负责人拍了桌子，我亲眼所见！”“话说回来，你也要体谅学校的难处，这个地方它毕竟不归学校管，就算校长来了在这儿说了也不算呐。”“你们在这儿刚刚训了一半，军训也是必修的学分，总不能把你们直接拉回学校去吧？”这次说的才是实在话。林一不认为万智龙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认为那个高主任在这件事情上比万智龙要更加光彩。无非是两个人的地位不同，所以扮演的角色不同。得过且过、糊弄了事本来就是庸人的选择。但是万智龙处在这个位置，林一不认为他配得上“为人师表”这四个字。“那你上次说的发上网？”万智龙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林一其实并没有让自己的学校上热搜当网红的打算，之前那么说只是怕校领导们贵人事忙没时间查看邮件，所以才丢给了万智龙。但这会儿他不想轻易松口，免得给学校一种“事情已经摆平了”的错觉。“发不发上网，我觉得还需要看学校后面几天的态度。”接下来的几天，不知道是真的改进了管理还是学校派人盯得紧，至少没有再发生吃出铁钉这样的事情。很快到了会操表演的前夜，这将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林一发现王文峰神神秘秘把被子团成一团然后塞了张纸条进去，好奇问了一嘴：“你这是干嘛呢？”“哈哈，我给后来的师弟师妹留了一张小贴士。”他抽出来给林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同学，如果你看到了这张纸条，那说明这床被子他们根本没有洗过，就直接给了下一个人！”王文峰是能干出这种搞怪事情的人。其他人也凑过来相互传阅，大家想到这两周以来过的日子，最后一起哈哈大笑。不过这张小纸条恐怕没办法传到京电的师弟师妹手上了，因为第二天会操结束之后林一又收到万智龙的通知：“鉴于昌华军训基地的恶劣表现，经校领导研究决定，取消与他们的合作关系，从明年起新生军训改在校内举行。”“而且！”万智龙强调了一把：“通过学校的不懈努力，昌华军训基地即将于近期开始停业整顿！”他自己都觉得大快人心。林一没有感到很亢奋，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影响力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就这还是向全体新生借势才能狐假虎威。经此一事，他越发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吊诡之处。普通人往往很少有途径和能力来改善自己的处境，有的时候连置喙都不被允许。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自己成为一个不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