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长安第二卷庙里庙外的江湖第一百一十五章多的是讲不通的道理多的是讲不通的道理
沈奉远没有从徐长安的口中获得更多的消息,因为徐长安明显不想透露更多,若是他再问,难免不会被人猜测用心。顶点
他现在只知道一点,知道徐长安的目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去南凤城的牢狱里,把郭安林的尸首带出来。
沈奉远并不着急,知道了目的,便能下套,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力的帮助徐长安,让徐长安放低戒备。
徐长安并没有住在太守府。
据徐长安所知,这郭安林和沈奉远关系很好,可郭安林身份暴露之后,这柳承郎便趁机夺了太守府的权,沈奉远本想据理力争,便直接被柳承郎禁止参与越州事务。每隔一些时日,还会派人前来问候,明为问候,实则查探。
沈奉远几乎算是被柳承郎控制了起来。
徐长安也感到沈奉远有些不方便,本不想麻烦这位太守大人,可沈奉远却盛意拳拳,坚持要为徐长安做点什么。
最后两人磋商之下,决定沈奉远找个机会带徐长安前去踩点,去熟悉一下南凤大牢的坏境。所谓的坏境,当然不止外部的环境,还有监狱内部的坏境。包括,明哨、暗哨在哪个位置,巡哨人员几点换班等。这些东西,需要徐长安亲自看了心里面才有底。
两人确定了时间之后,太守府中便出现了一个驼背杂役,他担着空担子出了太守府,随后走街串巷,等到他确定没人之后,便解除了伪装,穿着麻布衣服,提着扁担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住处。
徐长安换了住处之后,便不再打算入住店里。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缺乏经验,自己自小也很多时候风餐露宿,这些不是对他而言很是寻常,可他进了城,就直接住店,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打算昼伏夜出,以天为被,地做床。等到约定的时间到了,再去找沈太守。
当他刚出太守府的时候,沈奉远支开了自己的女儿,随后给自己的老管家使了一个眼色,老管家会意,便立马安排人前去跟踪徐长安。
可惜的是,他们并未得逞。就连老管家派人去之前的客栈时,也只是扑了空。
沈奉远有些无奈,他有些小看了这个派来的探子。
不过他并不担心,有了饵料,总能钓到鱼。
……
两日之后,太守大人巡查牢狱。
牢狱位于南凤城的最南方,而柳承郎拒敌于北。
沈奉远有些紧张,他不确定那个探子会不会出现,可他知道,今天柳承郎一定会在暗处看看这个探子,并竭尽全力的配合他。
沈浪那小子被徐长安一吓,在家躲了好几日,反倒是今日去牢狱的时候,自己的女儿沈琼非要一同前去,本来女儿家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冒,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一反常态。
太守大人出行,虽然说不上浩浩荡荡,可在街上这么一走,也引起不小的骚动。
沈奉远本想摆出一副和蔼的模样,可众人畏之,犹如豺狼。
他脸色一变,在他的计划中,不允许出现任何的纰漏,更不能允许自己犯下错误让上钩的鱼儿跑了。
穿着圣朝官服的太守大人才出了府邸,便看到立即躲让的民众,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个大错。
他立马唤来跟随自己多年的老管家,低头嘱咐了几句,随即便在门口等着,也未曾出街。
等到老管家回来,远远的看着自己的老爷时,这位太守大人方迈步上了轿子。
此番出行,虽未有夹道欢迎的民众,可不是也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人前来对着远去两顶轿子拜谢。
沈奉远偶尔透过窗帘看向外面,显然对这老管家的安排很是满意。
他此行目的,先去位于城南一方空地上进行劝解,然后顺理成章的带人入狱。
柳承郎一直头疼兵力不够,且全为老弱残兵的问题。恰好此时陆江桥给他提了一个意见,以犯抵卒,以功抵过,但这牢狱之中关押的大多数人都是他们口中的“刁民”,恰好都是纯正的越地之人,大多的亲朋好友都在城南的贫民窟里生活,所以沈奉远便和柳承郎接了这个差使,由他先去进行一番“好意”的安慰,随后选几个家属代表进入牢狱安抚那些刁民。
当然他和徐长安说了这话,在他的转述中,自然是为了带徐长安混进牢狱放接了这个差使,而且他还细细的和这位自称姓李的探子说了今日的安排。
并且他还加油甜醋和“李义士”说了有数百护卫保证秩序,明哨暗哨更是多了不少,再三嘱咐他,今日前去,只是查探,营救之事,从长计议。
徐长安没有看出他的局促和不安,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实属正常。
……
天刚亮,徐长安便从一个草垛旁爬了出来,前方不远便是一条小溪,他去随意洗了一把脸,然后从附近人家户门口取了一个斗笠,戴着斗笠,低着头,买了一些所需原料,通过那几天跟随姜明帮忙找到的伪装师傅,简单的学了一些伪装的本事。
虽然不太精通,但也够用。
找了一个僻静处,不多时,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提着一根扁担出来了,扁担上系着一根红线。
这是沈奉远和他的约定,只有扁担上系了红线,做好标记,沈奉远才能顺利的把他选进牢狱。
徐长安做完这些之后,城南便多了一个长得黝黑的汉子。
贫民窟中最不缺的便是孩子,那些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头发也是脏兮兮的,光着脚,手腕和脚踝都显得黝黑。
他们每天的事情便是低着头,或者跟在某人的身后,若是地上发现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群孩子便一拥而上,或者眼巴巴的跟在某人身后,希冀他身上掉下点什么东西来。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法,也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当徐长安这个变得黝黑的汉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穿着粗布衣服的徐长安在他们的眼里成了贵人,一群小孩远远的,有些怯懦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徐长安走两步,他们也走两步,徐长安停,他们也停。徐长安仿佛多了一群小尾巴。
此时,太阳高悬高空,远处传来了沈太守嘶哑而富有激情的声音。
徐长安懒得去听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待会他挑选人的时候,带着系上红丝线的扁担走上前去,这便行了。
可眼前这群孩子,着实有些愁人。徐长安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尽可能的低调打扮,会引来孩子们的羡慕,他也有些愕然,什么时候粗布衣服,都会成了别人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远处一阵阵车轴摩擦的声音传了过来。
孩子们的注意力立马转了过去,徐长安也看了过去。
他们此时离南凤大牢并不遥远,只需要走几百米,便能看到那漆黑的牢房门口,仿佛张大了嘴会吃人的怪兽一般。
那辆全身上下咯吱响的牛车便罕见的从那巨口之中缓缓的行驶出来。
破旧的牛车此刻仿佛变成了最诱人的东西,那些小孩见状立马放弃了徐长安这个“贵人”死死的盯着那辆牛车。
徐长安也有些诧异,遥看向那辆牛车,上面被一层席子盖上,看不到具体是些什么东西在里面,不过一股若隐若现的恶臭传到了徐长安的鼻腔之中。
牛车缓缓的朝着这里驶来,那些孩子们突然齐心协力起来,在原本平坦的砂石路上丢了很多尖锐的石头,仿佛路障一般。
徐长安正奇怪,思索着这些奇怪行为的时候。那辆牛车已经到了跟前,车上是一个面色阴鸷的老头,仿佛鹰钩一般的鼻子,让他平添了几分狠戾之色。
那些孩子虽然畏惧,可**还是战胜了恐惧。
一群孩子越过了徐长安,手牵着手拦在了牛车前面,阴鸷的老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那头老牛看到前方有人,停了下来。
徐长安靠边站着,看着这一幕。
老头斜靠在牛车之上,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声音有些嘶哑。
“又是你这群娃娃,这里的东西你们不能碰,走开吧。”
说着便用鞭子打了一下牛,那老牛才想迈步,可那群孩子仍然手牵着手坚定的拦住了去路。
老头摇了摇头,冷哼一声,再度扬起了鞭子。
此时的鞭子不是冲着牛身上去的,而是那些拦路的,差不多总角之年的孩子身上打去。鞭子并没有落在那些孩子身上,徐长安紧紧的抓住了那根鞭子。
老头使劲一抽,想把鞭子给抽回来,可徐长安稳若磐石。
那群孩子见状,随即四散开来,朝着车上涌去,老头立马慌张了起来,撒手松开了长鞭,紧紧的护住了身后。
可老头一个人,怎么能够护得住一整辆车?
那些席子很快被翻开,徐长安一看,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发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老头见状,眼眶立马红了起来,只见车上放着六七具尸体全被翻了一遍,那些尸体全部穿着破旧的衣服,衣服不能遮蔽的部分都布满了可怖的伤痕,甚至其中几个人成了尸体之后,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脸上,鼻腔里都有不少的白色虫子再蠕动。
那些孩子一阵摸索之后,把全部的尸体都翻了个遍,甚至之前有些藕断丝连的部分都被这群孩子粗鲁的扯了下来。
那群孩子似乎搜索到了自己满意的东西之后,便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其中几个孩子还拉拉扯扯,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老头瞥了一眼徐长安,颓废的坐在了牛车上,长叹了一声,随后自己默默的转过头,收拾着那些尸体。
他拿出了一块麻布,仔细仔细的为那些尸体擦拭着。
徐长安向前了一步,随后退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显得局促不安。
小时候错了,时叔打他一顿他不怕,可若时叔什么也不说,自个儿闷着,那他就知道是出了大事了。
和此时一样,若是这个老头骂他一顿,甚至扬起鞭子打他一顿,他都不会还手,可这老头只是自己慢慢的收拾烂摊子,让徐长安脸上火辣辣的疼。
最终他走上前一步,鼓起了勇气,却听到老人嘶哑的声音。
“你也不必自责,算了吧!”
徐长安不解的看着老头。
“这些孩子啊,他们的父母大多都是近些年被抓进了这座牢狱里面,在里面遭受非人的折磨,他们原本的孩子,就成了这些流浪儿。”
“说起来也可笑,牢狱牢狱,关的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反而是一些希望追求好日子的人,我老了,就只剩一身的皮囊,总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老人悠悠的说道,这时候远处的沈奉远正讲道慷慨激昂处,那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徐长安转过头诧异的看了一眼围在周围木然的人群,然后看看眼前的牛车。
这个黝黑的少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老人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道:“若真的想弥补什么,那就上牛车来,陪我这个半截身子进土的老人送他们一程吧!”
徐长安再度看了一眼远处站在高台之上,周围护卫森严的沈奉远,头也不回的一下跳上了牛车。
“吁,走咯,尘归尘,土归土咯!”老头悠悠的喊了一声,老牛迈开了步伐。
徐长安上了车,身后虽然堆着七八具尸体,可内心却比之前踏实的多。
“少年郎,你不是本地人吧?”
老头悠悠的说了一句。
徐长安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鹰钩鼻老头随即一笑:“我这副模样啊,长得吓人,特别是鼻子,年轻时候也有几分薄田,可那些姑娘们老是不待见我,还说啊,谁跟了我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肯定天天打人。”徐长安不明就里,不知道老头怎么突然间说起了自己。
老头放下鞭子,任由老牛慢慢前行,看向了徐长安,指着自己说道:“他们都会以貌取人,鹰钩鼻内心就阴暗,可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慢慢的,我也会看人了,虽然比不上一些相士,可也知道你是个好人。”
徐长安顿时惊奇的看着老头。
此时烈日当空,老人从身边掏出了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递给了徐长安。
“会帮孩子挡鞭子,路见不平的人总归不会是个坏人吧!”老人说罢爽朗一笑,随即悠悠说道:“真是个傻孩子啊!”
徐长安看着这个面容显得阴翳,可却很阳光的老人,也大饮了一口他的带着槽香的劣制酒,心中也有些畅快。
满脸通红的徐长安的突然问道:“那沈奉远是好是坏?”
老头立马说道:“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是好人?”
“不行恶事,不做恶人,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便是好人。”
老头撇了撇嘴道:“说得轻巧,问心无愧,几人能做到?”
“所谓的好人啊,就是不损坏大多数人的利益,那便是好人了。”
徐长安有些不理解,这和自小时叔教他的不一样。
“君子道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徐长安带着疑惑的语气说出了这三句。
老头摸了摸脑袋说道:“听你这文绉绉的话,应该是那些老穷酸说的,可世间的道理和那些书本上的东西不一样啊!”
随即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做,一定过得不开心。”
“书上的道理大概是为了激励后人勇敢生活的吧,你看车上的这些人,他们很多人都嚷着要救民于水火,嚷着越州的不公平,可他们的结果怎么样?”
“我知道他们是好人,可我总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吧?”老头喝了一口酒。
接着絮絮叨叨道:“我还不是一样的在这牢狱里当个收尸人,帮他们把尸体处理好,每天还奉承着他们,因为在这越地,他们才是‘大多数人’,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我只能认为他们的道理是对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喝一口酒啊!”老人眼角似有泪珠。
“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好好的活着就好;世间哪有什么好坏,只有利弊啊!”
老人长叹一声,随后鞭子一挥,老牛屁股上吃痛,速度快了几分。
很快,他们到了一处乱葬岗,徐长安和老头一起把尸体抬了下来。
老人从牛车上拿下了一个锄头,准备挖坑,这里虽然是乱葬岗,可每次有新人进来,老头都会尽力帮他挖一个坑,放上一块无字的木牌,任他之前多了不起,最后在这都只是一块无字木牌而已,老头不识字,写不了什么,连他给自己的都是一块无字的木牌,只不过木料好些而已。
他其实认识一个老儒生,可是那个老穷酸啊,每天神神叨叨的,他怕那个老穷酸欺负自己,在自己的木牌上写上“老子是坨屎”的混账话。
老头收拾着那些尸体,把他们一个个的抬了下来。
“其实那些孩子们也是为了活下去,死人身上的东西,那些狱卒一般不会碰,所以啊,总有些好东西落下。有几个孩子,刚开始不敢,可有几次看到同伴们一拥而上,等他们挤了进去,看到的却是自己熟悉的脸。最后,那些孩子们也变得凶狠了起来,我也不能怪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你说是不是?”
徐长安木然的点了点头,今日的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徐长安内心一些自以为是的东西。
“对了,你刚刚问,那太守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得看你自己。若你觉得狱中的是坏人,那他就是好人,好人绝对不会让好人受到更多痛苦的。”
“你也不必陪我了,我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老头说着,也不看徐长安。
徐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老头看着那道背影,微微摇头:“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小子,这越州啊,都死了,只有他才会做那拔刀相助的事,希望他别像那个迂腐的读书人一般吧?”老头摇了摇头,他可是每天都能看到那个读书人,进出牢房的时候,那块皮啊就像风铃一般在他的头顶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