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唐明渊专程到驿馆拜见了童道生,并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情况。童道生对这个年轻人大为赞赏,随问道:“你说在本地刚刚建起了三学,我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学堂,可否引我前往一观?”唐明渊又一躬身说:“再造大人愿莅临我司马三学,本地的学子求之不得。”童道生立即起身说:“好,那咱们现在便去,马匹就在院子里。”他刚走了两步又转脸说:“倒差点疏忽了,唐大人是文进士出身,该给你备车才是。”唐明渊呵呵一笑说:“童大人放心,唐某是宣道大人的学生,怎么能不会骑马呢?”童道生自释地笑笑说:“若论驭马,确实没人比得上宣道兄长。好啊,那咱们走。”
一行人出城向北行了四五里。唐明渊指着前方的一大片麦田,缓辔慢行说:“童大人,这里原来都是荒地,下官领着人开垦出来并划归三学做了学田。今年风调雨顺,看这收成不但能保证三学供应,还能接济周边的老百姓。”童道生问道:“这里有多少学田,都是开的荒地吗?”唐明渊答道:“现在三学名下的田产有一千五百多亩,后续会增加到三千亩,其中,绝大部分是荒地和无主田。因为以前咱的魁星三学曾经因为购买田产跟农户有过纠纷。所以,下官在办学时,特意选址在远离城市的司马山下,并尽量不从农民手里购买土地。”童道生又问:“司马三学现有多少学生?都教些什么?”唐明渊又回答说:“去年底,三学首届招生三百人,其中,一百人习文,五十人练武,还有一百五十人教给各种工商技能。另外,咱们还雇用了二百个劳工。余督办也会组织警巡们到学校轮训,有好多学田都是他们帮着开垦的。”这时,正在前方麦田里劳作的几个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整理着扎起的衣袖袍角,一边跑到唐明渊马前,拱手说:“唐大人,你们先到三学里歇息,刘先生和吴先生在那儿值守。咱学里的学生们和其他先生们都在地里,正在收获庄稼呢。”唐明渊跳下马,热情地拉住中年人说:“张博士辛苦。我来给你介绍咱大周的文曲星,现任吏部侍郎、太子少保、山西陕西巡察使童道生童大人。”见二人朝自己走来,童道生也跳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王虎。唐明渊来到童道生近前,施了一躬说:“童大人,这是司马三学的博士张守仁先生。”张博士趋步向前,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说道:“晚生拜见巡察使大人。因未得通知,不曾准备仪典。鄙人正带着学生们抢收夏粮,衣服粗陋,面目肮脏,还请大人恕罪。”童道生上前扶起张博士,笑着说:“先生四体勤劳,五谷明辨,何来粗陋肮脏。你们能给下民子弟提供优质教育,童某很是感动,又怎么会怪你们呢!”旁边的唐明渊又一拱手说:“童大人,不如下官先引您到三学里,张博士和师生们过会儿自会前来拜见。”童道生摆摆手说:“既然大伙都在这,我们又何必非要去看几间空校舍呢?不如咱们也到地里去,跟学子们一起劳作半日。”说着,他便解脱了官袍,迈开步子向田里走去。
在收麦的过程中,童道生回想起自己十一二岁时跟随父亲和叔伯们下地劳动的情景。他直起腰来,仰头看了看天,又转脸环视了周围,感慨道:“遍观北方,唯此间可称净土啊!”他用袖口揩了揩头上的汗,小声嘟囔道:“唉!我不过是想让老百姓过个安生日子,可却困难重重,就连圣上也不把天下当回事,这究竟是为何呢?”这时,从他身侧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人能制约皇权。”童道生大惊失色,急忙甩脸观瞧。却见唐明渊笑嘻嘻地作了个揖说:“大人,快午时了,是否让师生们撤回歇息?若大人不嫌弃,咱们就在三学用饭如何?”童道生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问道:“后生所言,出自哪部经典?”唐明渊又笑了笑,凑近童道生说:“再造大人,唐某年少时曾师从程熹,而程先生讲求‘克己复礼’和‘君君臣臣’,既所有的人都要遵守一个大的规矩。可唐某却固执于‘天理在心’,主张怀疑权威,这与程先生的理论相左,于是被逐出师门。幸得宣道大人收留,并许我继续求学思考,这才有了今天的唐明渊呀!可这十年来,我越是学习经典,就越是质疑它,并最终认定那套理论是吃人的。因为在君王眼里,他就是不可一世的天。他总是对的,任何臣僚只能给他提议,却不能限制他的权力,这只会使皇帝们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而士大夫只要讨好了上司便能平步青云,根本不用替普通人考虑。试想,这样的社会架构,能稳定吗?”童道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凝视了唐明渊许久,深深施了一躬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童某受教了。”唐明渊则赶忙还了一躬说:“在大人面前,唐某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他又向远处招手,喊道:“张博士,罗先生,童大人吩咐了,师生带回,咱们都在三学用餐。”
这天之后,童道生经常找唐明渊长谈,竟一连在泽州停留了十多日,才继续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