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贵节度使衙门,张文海摆开了全幅仪仗。他头戴乌纱,身穿正二品紫色官袍,威风凛凛地坐在白虎帅堂的书案后面。他吩咐从人给大理正史看座,又凝神看完大理国的求援书,这才捻着微须说道:“贵国与我大周以及吐蕃乃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不想今日你们两国竟然发生冲突。只是,此次战争与我大周并无干系,本节度使又怎么能靡师费饷,派军调停呢?”大理国使者微笑着离座,躬身施了个礼说:“大人。五十年来,鄙国一直奉大周为中土正朔,并始终以朝贡礼结好贵邦。上国的武定皇爷还曾亲下召旨,册封我主为大理国王。而那吐蕃原为康定以西的野蛮部族,借着大唐衰落之机兴兵起事,期间,甚至夺占原属中原的四川、甘孜、兴州、雍州之地,实乃穷兵黩武、背信忘义之国。如今,他们凭借武力,无端袭击我国边哨,侵占我国城池,杀害我国子民,夺取我国资源,皆为人神共愤的不义行为。所以,贵国出面助我大理,实为宣扬天朝国威与除强扶弱的义举。其二,鄙国虽弱,但带甲的勇士还有二十万,仍有能力与吐蕃蛮族决一死战。若今日能得上国援助,他日鄙国又怎会不报答贵国呢?再者,在出发前,我主已经言明,此次贵国只要说和成功,避免了生灵涂炭,鄙国绝不吝惜金珠美玉,更不会让上国白白地靡费银钱。”张文海轻轻叹了口气说:“贵使所言不虚。对于贵邦的遭遇,本官深表同情。只是,本官权力有限,涉及邦交的问题我还要请示朝廷。不过,本官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妨说与贵使听听。”大理使臣赶忙又一躬身说:“大人但讲无妨。”张文海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说:“云贵离汴梁路途遥远,即使现在本官就将此事上报,等待朝廷回复至少也要一个半月,恐怕那时,吐蕃大军已经攻破了你们的防线。本官的意思是先由我云贵派出官员调停你们之间的纷争。同时,我周朝的军队进驻会川地区管理当地治安。待你们两国达成合议,我云贵再将该地还与贵邦。不知尊使可有异议?”大理使臣想了想,说道:“大人,此事重大,请恕我不敢马上应允。我当立即将此次会晤的详细情况上书我主,请我主定夺……”会见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张文海才端起茶杯,并命属官送大理使团出衙。
此后,这样的会晤又进行了两次。至六月下旬,吐蕃军队在大理西北的泸水取得了胜利。大理国王不再坚持,立即命令使臣答应张文海的条件,请周朝出面,进行调停。
接到大理正式请求的张文海心中狂喜。他一面派人出使吐蕃军营,一面命安杰率领军队前出到朱提以西的横江地区,从侧后方威胁吐蕃东路大军的安全。而吐蕃方面本来就没有灭掉大理的想法,仅是为了边境争端才向南用兵。现在看战役目的已经达到,又见周朝出面说和,他们也顺势派出了代表,前来参加停战谈判。
眼看和议即将达成,张文海随摆开仪仗,亲自前往金沙江畔,主持和议的签字仪式。可他哪里知道,就在十几天前,大理吐蕃开始谈判时,那个盘踞在黄草坝地区的土司竹黄铭已经将周朝设计挑拨、引发战争的详细过程写成了一模一样的两封书信,并派秘使分别送往了大理和吐蕃。而且,这个竹黄铭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又与盘江周边的十几个部落建立了联盟关系,还发兵吞并了四个不愿臣服于他的苗寨,加之他手上有节度使张文海签发的节制黄草坝境内苗民令,可以说竹黄铭已经成为了黔西南实际的控制者。
七月初,主持完和议签约的张文海带着镇守使安杰回到朱提城。他命令全城张灯结彩,为大军贺功。他又摆下筵席,犒赏兵民官绅。他甚至一反文人常态,叫了四名苗家少女服侍自己夜寝。
可就在这一夜,子时刚过,朱提城内数处吊脚楼莫名着火。巡检司一面派人救火,一面派人飞奔到镇守使衙门报告情况。已经微醺才刚刚睡下的安杰非常恼火,冲着府里人就是一顿臭骂。当第三次接到报告时,安杰大怒,吼道:“这点小事也要惊动本将吗?叫巡检司处理不就行了吗!今晚,有谁再敢踏进内门一步,格杀勿论!”吓得兵将们不敢多言,纷纷退到二堂外伺候。
丑末时分,正在做升官发财梦的安杰被震天的喊杀声惊醒。他忙问:“出什么事了?”可他连问了三遍,门外却无人应答。安杰一骨碌爬起来,随手从床头抽出宝剑,光着脚就往二堂跑。在那里,几个军将告诉他,吐蕃和大理的军队联合一处,已经攻占了朱提西门,现正向城内杀来。安杰愤怒地质问:“为何无人报我知道?前卫营和西关营是干什么吃的?‘团’字营、‘畅’字营和‘弓’字营迎上去没有?”还没等别人回答,一个刚从外面跌跌撞撞奔入的军官便焦急地说道:“安将军,漫山遍野都是敌军,城破是迟早的事。现在,张节度使也在城中,你得赶快带着‘中’字营和‘全’字营保着张大人突围呀!”安杰一看,说话的是自己最信任的副将,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他指着周围几个军官命令道:“你们快去集合兵马,跟着本将突围。我这就到驿馆去接张大人。”他又转头对副将说:“续将军,我走之后,城中的万余兵马由你指挥。记住,不能留给敌人一草一木,撤出城池前,要把所有房屋统统烧掉……”
在远处熊熊的火光映衬下,张文海仅穿着内衣坐在车里,安杰则赤足提剑骑在马上,身前车后还带着几百名衣衫不整、满脸惊惧的僚属和兵丁。这些人既不敢喧哗,也不敢招摇,甚至连火把都不敢多点几支。他们径直逃出了朱提东门,向着黔中方向狂奔而去。
在打下朱提后,大理国的军队只是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盘州,便押着俘虏和战利品,撤回了国内。但吐蕃国的态度却始终强横。他们不但继续向前线增兵,还很快攻取了筠州、大雄等地,大有不打下黔中绝不收兵的架势。而那位代理节度使张文海在回到治所后,也在不停地调兵遣将、采取补救措施。可他一个没打过仗的文官又能怎么样呢?在尝试了所有手段,都无法收复失地、驱除外侮后,他不得不向朝廷报告了实情并上了请罪折。
这下,大周的言官和朝臣们可有了攻讦的对象。他们全都对西南的官员口诛笔伐。就连王克明也接连上书,撇清自己与张文海、安杰等人的关系,请求朝廷诛杀这些祸国殃民的庸碌大员。在这种情况下,天通帝采纳赵松寿等大臣的建议,升任益州巡抚阚索为云贵节度使,并命其率领三万大军抵御吐蕃。皇帝还下旨,褫夺张文海等人的官职,又命岭南宣慰使陈标派人锁拿这些官员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