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帐向东行了四五里,前面是一汪清澈的碧水。谢涛引童道生下了车,指着说:“童大人,王将军,这水面唤做柳湖,湖畔有书院几家。那北岸影影绰绰的高大建筑便是圣人读书台。你们看,那董子祠正在释放祥瑞,烟雾弥升,更显古迹神秘。”童道生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振了振肩臂说:“河湖相连,花木扶疏,亭舫廊榭,黛瓦白墙,好一个清心读书之所呀!谢大人,虎兄,咱们到台下祠前参拜一下董圣人吧。”一行人绕湖缓走,又穿过了一座小桥,不多时便来到了董子祠前。等离得近了,童道生才发现,那些雾气是从董仲舒石像下面的地缝中不断冒出的,而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味。他心里大概有了数,但又不好马上说破。童道生恭恭敬敬地跪在石像前,双手合十,开口说道:“晚辈学子,大周太子少保吏部侍郎领山东河北巡察使童道生再拜董公仲舒先生。您通读经典,累月不辍;融合各家,独尊儒术;扶助汉武,制霸东方;尽心讲学,辅佐帝王的做为和精神令后学崇敬之至。今我大周山河稳固,文人向学,望先生保我中土世世太平,佑我学子学有所成……”知府谢涛见童道生如此虔诚,也跪在拜垫上,默默地许起了心愿。
参观完董子祠和繁露台,谢涛又引着童道生往董子书院了解了学子们的学习情况。其间,谢涛还请来一些书院师生与童道生吟诗唱和,气氛很是融洽。
过了两天,童道生已将德州的府库账目检查完毕。谢涛再次来到驿馆,旧事重提,想跟童道生联名上报祥瑞。童道生微笑着给谢涛添了些茶水,说道:“谢大人治理德州不过三年,府库充盈,人民丰足,社会治安也不错,以此来看,大人真乃治世贤臣。”谢涛急忙摆手说:“大人言重了,谢某不敢当,不敢当。”童道生继续说:“谢大人不必过谦。若论经济发展,童某这一路上所过州县,还没有哪个能跟德州相比,这都是谢大人的功劳啊!”谢涛欠身离座,一躬到地说:“能得到大人的肯定,下官就是再付出十倍辛劳也值得。”童道生又请他坐下,接着说:“谢大人既然是能臣干吏,必会脱颖而出,得到朝廷赏识,又何必非要参与那装神弄鬼的事情呢?”谢涛吃了一惊,假装镇定地问:“大人何出此言?”童道生叫王虎拿来一张单据递给谢涛说:“谢大人,这是我让人查的德州各大药铺近年所进的雄黄数量。很显然,今年贵地所用的雄黄远远多过往年。大人也许不知,童某在翰林院供职多年,也曾看过不少医书。但凡有人将大量雄黄埋于地下,再淋上水,那雄黄就会蒸腾升发,犹如起雾一般。而那日,童某在董子祠内,也闻到了一股雄黄的气味。童某是惜才之人,不想大人因上报祥瑞而遭到后世耻笑,这才向谢大人言明,还请大人不要相怪。”谢涛大惊,急忙跪倒说:“下官愚钝,险些被奸人蒙蔽干下错事,还请童大人恕罪。”童道生笑了笑,把谢涛搀起来,说道:“能在繁露台前制造出神秘景观,也不失为一种睿智。只是不要再以祥瑞上报了,更不要大肆宣扬,以防宵小之徒利用此术做出怪诞之事糊弄朝廷,让国家蒙受损失。”谢涛边躬身作揖边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多谢童大人点拨。”
在继续往幽州巡察的路上,童道生对王虎说:“虎兄,现在国家糜烂,小人当权,政治局势波诡云谲。可我们的皇上却不知收敛,还在装神弄鬼,瞎折腾。为了建一座天帝神仙宫,他投入了近五百万两白银,国库瞬间就被掏空。再加上各地乌七八糟的祥瑞,影响了社会秩序,长此以往,江山危噫!”王虎也叹了口气说:“哎,再造也不用想那么多了。你在京城没少向皇上进谏,可他啥时候听过呀。要不是看你以前对他有大恩,说不定早就治咱们的罪了。”童道生凝起眉头说:“国家承平了五十年,难道就任由她败落不成?在出京之前,我听说江南、岭南和山南已有多股力量扯旗造反,而那秦国勋、陈标、赵义廷等人竟无力平叛,若再这样发展下去,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呀!只是,这些坏消息都被赵松寿、张永德、冯体仁之流恶意隐瞒,弄得皇上还以为江山稳固、天下太平呢!”王虎凑近了问:“再造,这些事情你可曾告诉过宣道大人?”童道生说:“宣道兄长是节度使,享有自治权。我当然会把掌握的情况向兄长汇报。只是在咱们出京的这一个多月里,南方的局势愈加不稳,尚不清楚兄长是否知道这些变化……”
千里之外的晋阳城里,申鲤刚刚接到从光裕寨发来的飞鸽传书。他不敢怠慢,急忙拿着信卷往见宋大人。此时,宋启愚正双眼盯着地图,饶有兴致地听段卫国、张广胜和权正义汇报关北长城的修建情况。权正义指着图说:“关北长城的主体部分已基本建成,主要包括大同关、镇虏堡、云川堡、平虏堡和连接的城墙。另外,在银星山、大钟山等高峰上,我们又增建了烽火台,可以及时预警,为我军争取更多迎敌时间。”段卫国补充道:“大人,大同护城河的拓宽工程也已完成。这一年半里,咱关北军民拼了命地赶工修城,有不少人累死在工地上,还有些从山上摔下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但大伙谁都没有抱怨,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为自己修的长城,那城就是自己家人的命。”宋启愚拍了拍张广胜和权正义的肩臂,说道:“关北尤其是大同为保卫中土付出了许多。对那些修城有功人员,我要大力褒奖。对那些为建长城献身的烈士,我也要优加抚恤。”他又俯身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说:“你们看,今后,咱们还应在玉林、阳和、天成、井坪这些地方增加一些卫所,以加大防御纵深和防御强度。到那时,对柔然骑兵来说,关北长城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几个人正说话间,李夫人和韩夫人在前,申鲤和承宇、承宸在后快步走进了厅堂。宋启愚见这阵势,多少明白了几分。他声音略带颤抖地问:“可是……可是太公……”申鲤急忙将信卷呈上。韩夫人躬身说:“太公中风,危在旦夕。我已吩咐家人备马,老爷可立即带着承宇飞马回寨。我与姐姐并全家眷属随后也跟从回乡。”李夫人拉过儿子,流着泪说:“跟父亲去吧,照顾好你父亲。”张广胜上前一步说:“末将们的马和随从就在衙外。我们护送大人去光裕寨。”宋启愚把信卷揣进怀中,坚毅地说:“三位将军,你们的功劳我已记下,相关人员的赏赐不日便能下发。你们在大同还有军务,就不用陪我了。承宇、申鲤,你们跟着我回去。其余人等随后和两位夫人一同还乡。”说完,宋启愚迈开大步急匆匆地就向门外奔去。
宋启愚赶到光裕寨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他踉踉跄跄地扑进太公的卧房。床榻之上,老太公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他脸色惨白,颧骨凸出,双眼空洞,嘴巴微张,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咕噜”声。宋启愚分开众人,跪爬到祖父跟前。他抓住祖父的手,轻声呼唤道:“太公醒来,太公醒来。孙儿回来了,孙儿来看您了。”已经进入濒死状态的老人听闻至亲的声音,身子突然一振。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生光。他努力动了动颌骨,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着孙儿的手往上牵引。宋启愚也顺着祖父的力量把手向上移。最后,老太公把孙儿的手按在胸口。他心满意足,含笑而逝。
在冬日漆黑的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流星静静地划过,消失在北方的天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