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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3 治政山西之初

六月上旬的一天晌午,正在处理公务的宋启愚被一阵急促的堂鼓声惊动。他急忙整饬衣冠,吩咐升堂。宋启愚在正堂坐定后,随传唤击鼓之人。不大的工夫,十几个农村男女乱哄哄地上了堂。申鲤在堂口喝止道:“站住。上面是节度使宋大老爷。你们有何冤屈,跪下回话。”众人赶紧跪倒给宋启愚磕头。其中,一个乡绅打扮的老者小心地捧出状纸,呈上说:“小人们是朔州偏头寨人士,状告偏头寨都尉毛奇强娶民女,私增劳役。”宋启愚大吃一惊,急忙叫人把状纸拿来。从宋启愚严肃的表情里,申鲤等人分明感受到了大人的不安。
宋启愚认认真真地把状纸看了两遍,眉头一挑,和蔼地问道:“赵乙是哪位?”一个独臂小伙挣扎着向上磕头说:“小人就是赵乙。”宋启愚让人把他搀起来,又问:“你这胳膊是天生残疾还是受伤所致?”赵乙表情戚然地说:“小人原本手脚利落,六年前,我十二岁,跟着爹爹和赵大叔往北边给大户收秋,可却碰上了柔然人。我爷仨拼命逃跑,还是被追上。我爹为了保护我和赵大叔被柔然兵砍死了。我也挨了一刀,等我再醒的时候,这条胳膊已经没了。”宋启愚同情地看着赵乙,说道:“小小年纪遭遇不幸,的确可怜。来人,给他看座,让赵乙坐着回话。”宋启愚又问道:“赵大是哪位?”一个中年男人赶紧磕头,颤抖着声音说:“小人是赵大。”宋启愚问:“你家女子杏儿自幼指给赵乙为妻,可却被毛奇强娶了去。可是这样?”赵大哆哆嗦嗦地费了半天劲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是……也……不是……这……”刚才呈递状纸的老者向上磕了个头说:“大人休怪,这赵大嘴笨。小老儿名唤赵天心,是这些人的族长。小老儿替他回大人的话。”宋启愚点点头说:“好吧,老人家继续讲来。”赵天心说道:“赵乙他爹跟赵大是最好的朋友,在两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便给他们订了亲。赵乙他爹死后,赵大觉得亏欠赵乙父子的,便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赵乙。我们知寨把这事当做诚实守信的典型报到了省里。当时的代州知府也是前朔州知州陈昱正在推行这个……这个礼法教化,就表彰了这个事。还往我们偏头寨发了个表彰文书。今年三月,都尉毛奇来偏头寨驻防。他一来就张罗着在偏头寨北边的大山和黄河之间修建城墙,说是要建一座‘偏关’。我们那里人口少,毛都尉就让每村都派出民夫帮着修关,并让家属送饭。这赵大跟村里的其他几个人也到关上干活。他家杏儿有时候去送饭,不知怎么的就被毛将军看上了。毛都尉就请媒人往赵大家送礼说媒。因受过省里的表彰,赵大和赵乙两家都不同意。”宋启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按说,一家女百家求,虽然存在约定,但既未婚配,毛奇这么做也没有太大的过错。”赵天心又说:“四月底的时候,有几个柔然兵到偏头寨附近刺探消息,毛都尉在山上看见了,就带着人冲了过去,还斩杀了两个柔然兵。他回来后,径直到了我们村,掳了杏儿就走。因为他的马上挂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我们村的人竟都不敢上前。毛都尉当时冲着我们喊,他的命是国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既然看上了杏儿,就一定得把她娶回去。”宋启愚略一皱眉,旋即说道:“这个毛奇,做事是唐突了些,不过说话倒很有血性。”他转脸对申鲤说:“此案情由本官已经清楚,就不必在大堂审理了。请众位乡党到二堂,本官在那里跟大伙聊聊家常。另外,通知后厨准备面食。我要陪乡党们用个午饭。”赵天心等人愣了一会儿,磕头说:“大人是何等尊贵的人,我们哪敢叨扰您啊!”宋启愚微笑着说:“一顿饭而已。大伙不要客气,都去,都去。”
吃罢了午饭,宋启愚又命从人给大伙上了茶,还叫康恩切了些甜瓜分给大伙吃。他呵呵笑着说:“乡党们可得吃饱啊,要是在我这里还挨饿,那传出去,我这个脸面可是没地儿搁呀。”众人感动地看着宋启愚。赵天心激动地跪倒说:“我们这些贱民做梦也想不到节度使老爷能请我们吃饭。光凭这一点就够我们吹嘘一辈子的了。”其他农民也纷纷跪下附和着。宋启愚把赵天心搀起来,说道:“大家都起来。通过刚才的叙谈,我了解了更多偏头寨的情况。我也给大伙解释了,毛奇将军增修城墙、建设偏关是奉了我的命令,并非私自征用劳役。而且,族长和赵甲也说了,毛奇经常派兵帮大伙干活,没有欺压过良善,也没有盘剥过百姓。另外,赵三家的也讲,咱们那儿现在很安定。老百姓只要抬头看见山上飘扬的军旗,就能安心生活。而前些年,大伙的日子显然要难过的多。那么,我想问问大家。我是给你们换个懦弱的将军去好呢,还是留毛奇在偏头寨好呢?”众人沉默了半晌,赵天心拱手说:“从治安上看,当然是留下毛将军更好。只是,我这赵乙侄孙可怜啊。且我们赵姓族人的名声……这可不好听啊!”宋启愚回到座位,把赵乙唤到跟前,说道:“赵乙,我知道你身体残疾,生活艰难,也理解你心中的苦楚。只是,杏儿已身属他人,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不如本官替你在朔州谋条出路,挣钱致富;再让人给你说门亲事,成家立业;这样一来,你既离开了偏头寨,保住了名誉,又有了安身立命的营生,且没有远离家乡,逢年过节还能回乡探望。你看如此安排可好?”赵乙心中确实感动。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蹲到地上说:“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象大人……这样在乎……我的烂命。与其娶了杏儿……叫她跟我受苦,不如放她走。那毛奇……虽说夺了我的未婚妻,但他杀过柔然人,也算替我和我爹报了仇。也罢,赵乙愿听大人安排。”赵大上前,跪到宋启愚面前,哭泣道:“多谢大人,谢谢大人……谢大人……成全。”赵天心也领着族人跪下说:“大人处事公平果断,我赵氏一族心悦诚服。”宋启愚抬手让众人起身,慢慢地说:“大家谬奖了。其实,我也有私心呀!边关太需要象毛奇这样的英雄了。不过,各位放心,本官一定将毛奇叫到面前严加申斥,并令他好生对待杏儿,好生看待各位乡党。我要让他用杀敌镇边的功勋弥补前面所犯的罪责。”
下午,吴襄来到衙门向宋启愚汇报组建警巡队的事情。宋启愚听完,随口说道:“长白管理警巡部队已是轻车熟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就看着招募训练好了。我让申鲤、毛小他们辅助你。炮队方面,让崔同带。职衔吗,你先挂个晋阳镇守副使,嗣后,我再给你们升职。”吴襄一愣说:“宣道怎么心不在焉的,这些上次都已决定。我刚才汇报的是在泽州和寿阳增建警巡队的事。”宋启愚略显尴尬地笑笑说:“是宋某走神了。我还在想偏头寨的事。”吴襄向前凑了凑说:“我听申鲤他们说,处理这个事不是皆大欢喜吗?”宋启愚收住笑容说:“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但背后却隐藏着一些官员勾心斗角的影子。赵家族人之所以坚持上告,主要是受到了礼法的压制和偏头寨知寨文天义的蛊惑。由于偏头寨原先的都尉性格暗弱,那文天义便独揽了所有权力。现在,突然去了个毛奇,文天义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于是才整出这么一出,想借机治一治毛奇。”吴襄惊讶地说:“怪不得十几个农民敢跨越几百里来省府告状,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啊。这不就是官员互斗吗。”宋启愚接着说:“这种现象不是个例,在山西乃至全国的许多地方都存在。而我遍观古籍,似乎也找不出能够抑制官员倾轧的办法。”吴襄拍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其实也好理解,一些官员手里的权力太大,又没有人能够制约,他们当然为所欲为了。要是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这些人就会收敛许多。就象咱的警巡队,条例和条令由你制定,我只负责日常管带,钱粮和后勤由曹可用和方庆钟先生供给,毛小主抓执纪和监察,每个人身后都有人监督,每个人都不敢太放肆。”宋启愚认真听完,又思考了片刻,点点头说:“长白不愧是我的好帮手啊!从你的话里我好像有所顿悟,容我再斟酌斟酌,想出一套解决弊端的办法来……”
六月十六这天,宋启愚身穿官服,手执笏板,昂首挺立在黑色祭台之上。辰正时分,宋启愚面向汾河深深一躬,大声言道:“《山海经》上说,你叫冰夷,俊美无比,常巡视各地,聚会诸仙;又有地方恶绅,污你贪色,为你娶妻;致使你狂妄以及,竟看不起北海之大。直到西门豹治邺,方有人修渠治河,终绝水患;又有子羽持璧,鄙夷你的权威;最终让你在海神若正面前望洋兴叹。今天下不宁,黎民困顿,正需你平风静浪,帮助农工,恢复生产,护佑苍生。山西节度使宋启愚,不揣冒昧,备下太牢美酒祭拜于你,望你垂怜我之百姓,保其安乐,永享太平。至于此前,不修饰祭台,不翻新庙宇,都乃宋某所定。若彼恼怒,欲要加罪,就请怪到宣道一人头上,勿伤他人,勿扰人民……”原本汹涌澎湃的汾河似乎真的听懂了宋启愚的话,在转过不远处的河湾后,变得温驯安静。这汾河一路向南,穿过晋阳、清徐,流过灵石、洪洞,向着水天相接、滚滚东逝的黄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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