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同泰四年春夏之交,风调雨顺,边事安宁,先有中原的麦子获得了高产,又有南方的油菜取得了丰收,再加上北方的谷稷长势喜人、丰产在望,大周百姓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年景。
这一天,太监白显到静福公主府传驸马秦国勋觐见。待宣完皇帝口谕,白显趋步来到静福公主面前,纳头便拜,口称:“奴才给公主请安。”公主浅笑着说:“原来是你这猴崽子。起来吧。你现在升任了永春房总管,可不是我的奴才了。喏,这个赏你了。”说着,公主就让下人送过去一个精致的小盒。白显接过盒子,又磕了个头,说:“奴才谢公主和驸马爷的赏。当年要不是公主恩典,奴才怎么会有今天呢!”静福公主又说:“好了,算你有良心。我那皇兄找驸马有什么事?”白显笑嘻嘻地起身说:“驸马爷差事办得好。皇上很满意,大概是想让驸马出京采办秀女吧。”静福公主白了秦国勋一眼,随即忍不住笑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从梦柔和金平儿算起,我们送入永春房的佳丽也有近百人了吧?”白显嬉皮笑脸地说:“整整九十九位娘娘。皇上还时常夸奖公主,说就您最疼他这个皇兄!”秦国勋在一旁迎合着说:“精选侍女充实宫掖,为皇家延续血脉,不但是正当的事,而且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作为圣上至亲,我与公主理应多操心才是。”静福公主又白了秦国勋一眼,说道:“就你会说话。我听说永春房里花样繁多,我那皇兄也得注意身体才是。”白显双眼放光说:“公主不知,近日从蓬莱仙山来了两位道士。他们制的丹药可厉害了。他们还让皇上采阴补阳,说能延年益寿。前日皇上夜战十女,精神健旺。那场面,啧,啧,啧。”静福公主听得脸热心跳。秦国勋则歪着头说:“这种事儿你一个太监兴奋什么啊?当心我告诉皇上,打你的板子。”白显急忙躬身,用手轻拍着自己的嘴,嬉笑着说:“奴才这不是替主子欢喜吗。奴才还得恭喜驸马爷呢。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派您到江南去,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呀!”静福公主转脸对驸马说:“那你还不快随白公公进宫去。只是有一点,替皇上选美女没问题,你要敢假公济私,自己享用,可仔细你的皮。”
当天晚些时候,余允文拿着几份飞鸽传书来找宋启愚。宋启愚刚看了第一份就高兴地喊道:“太好了,曹可用找到他了。”余允文好奇地问:“宣道,这个丁训是什么人呀?”宋启愚就将两年前自己偶遇丁训的事讲述了一遍,并说:“当初救他时,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做到。可就是这个丁训,用了十几年时间,靠扛活、卖艺、行乞、跪拜,不置产,不娶妻,吃猪狗食,睡破草屋,竟攒下了一千多两银子,置下了二十多亩学田。今年,他终于在晋祠边的天龙山下建起了一座天龙义学。为了延请名师,他到处访求秀才举人,给人家磕头作揖。这样的好人我一定要帮。”宋启愚又想了想说:“我今天就写信给启诚和曹可用,让他们资助丁训办学。另外,我主张义学应以教授实用课程为主,不能只盯着科举一条路。穷人家的孩子该先立身再立心,否则,生存都困难,又怎么为国出力呢!”
展开第二份文卷,仔细阅读后,宋启愚眉头一挑说:“这也是个好消息。今春席军民中了武举,前几日奉调前往武州任职了。”余允文却说:“我虽为国栋感到高兴,但光裕寨却少了一员干将呀。”宋启愚说:“国栋遇事沉稳,定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再说,边塞稳定了,光裕寨自然平安。先生不必为家里担心。过些日子,等国栋到了武州,我得亲自写信勉励他好好练兵,保境安民。”
接着,余允文又递上来一份文卷说:“监军白晋在山西闹腾得厉害。他以替皇家采办物品为名,到处搜刮奇珍异宝,凡是被他看上的东西,便命手下贴上封条,然后再带着仪仗将物品搬走。”宋启愚长叹一声,说道:“这些人做事从来不管老百姓死活。他们抢夺的若只是小件文玩也就罢了,但如果被看上的是家里的奇花异石、大件古董,这些人便会砸墙拆屋,破门出入,这会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呀。可惜咱们现在力量不够,只能多收集证据,以期在合适的时候出手扳倒这个阉宦。”
这时,童道生和吴襄走进了书房。宋启愚先示意他们坐下,给他们传看了几份文卷,又命丫鬟上了茶,然后笑着说:“这几个月我负责的新奇事务给部里挣了不少银子,我提出的要在洛阳再建一所大型磨坊和修缮道路、统一车马标准的提议也顺利报上去了。当然,也有人嫉妒我的运气,眼红新奇事务里的油水。也许再过一年半载,就会有人想办法把我排挤走,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多做些实事。现在,我这里人手不足,想急调天锡、宋承康和王虎进京。我已将书信写好。”宋启愚转脸把信卷交给余允文说:“余先生,你今日便将这份信卷发出。等天锡来了,我给他补一个工部司吏的职务。然后,我带着你、邝玄和天锡到洛阳再建一座新工坊。等工坊建成,就让天锡在那边负责。天锡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正好邝玄有个女儿,与天锡极为相配,我打算冒昧做个媒人,不知你意下如何?”余先生赶忙起身,一躬到地,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吴襄哈哈笑着说:“余先生,这回你得请客啊。儿子当官、娶媳妇,双喜临门呀!”童道生也给余允文道了喜。众人又说笑热闹了一阵。童道生凑近宋启愚说:“宣道兄长,近日京城盛传,圣上下个月将册封三位成年皇子为王,您听说了吗。”宋启愚回道:“皇长子石均已经十八岁了,以前就以豫亲王的身份监国,这次是正式册封。皇三子石坚和皇五子石坦年过十七,这次一并册封。前些日子,这几位皇子分别派门下来探我的口风,我只能虚言搪塞,不敢跟他们走得太近。今后,再造也要谨慎些,不可卷入夺嫡旋涡。”童道生正色说:“宣道兄长放心,我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毛躁小子了。另外,副相冯体仁一直都在向你示好,但看你态度不明,便转而笼络小弟,甚至承诺推荐我进御史台,升正六品。”宋启愚一笑说:“哦,那你怎么想?”童道生嘿嘿笑着说:“我吗,就是个糊涂蛋。有人请客全去,有人说话全听,有人拉拢全笑;让我表态装不懂,让我收礼装不敢,让我办事装年少。好在他们还没有拿我当回事,也不曾为难于我。这些日子,仔细分析那些人的言谈,我判断冯相希望扶立三皇子,王相倾向于皇长子,这两派明里暗里都在较着劲呢。”宋启愚微笑着点点头说:“再造的‘三全三装’做得不错,今后两三年你尽可以继续这么做。”宋启愚又转头问吴襄:“长白,葛奇的情况如何?”吴襄说:“调查他还挺费劲,这个人不贪财,只剽窃别人的技术。咱们原先想从贪贿和枉法方面整倒他,看来很难。不过,我发现他跟东郊玉清宫的道士关系不一般,还有一个老道常年住在他家里。我买通了一个小道士,了解到葛奇正在炼制丹药和研习占卜术。”宋启愚抚着脑袋想了想,问道:“那道人什么来历?”吴襄答道:“那道士被称为召应天师,原是玉清宫观主,早年间替人问卜吉凶无不应验。四年前,他突然将观主位传给了徒弟,自己住进了葛奇府,听凭葛奇差遣。”宋启愚说:“玉清宫是座很大的道观。按理说,一个五品官控制不了召应天师呀,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这样,再造帮长白接着查葛奇,重点查玉清宫。葛奇好像是五年前当的钦天副监,查查那时候他跟玉清宫有什么瓜葛。”这时,丫鬟春姑前来禀报晚饭已备齐。宋启愚笑着站起来,招呼大家前往厅堂用餐。
十几天后,宋启愚领了皇命和内阁批文,带着部里的一批工匠及邝玄、余允文、余天锡等人离开京城,往洛阳修工坊。路过杏花营时,宋启愚望着远处丰收在望的大片农田,还有自己亲手参建正在悠悠转动的水车,充满感情地吟诵道:“夏风吹动谷连天,小米金波万里绵。赢穗压弯四尺杆,欢颜布满田垄间。”余天锡称赞了一声好诗。坐在骡车上的余允文也点头说:“今年大丰收,看来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些。但愿年年都是这样的好光景啊!”一旁的邝玄摇摇头说:“丰收不假,但谷贱伤农,穷人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呀。”宋启愚扭头问道:“邝先生,你可知道我为何不是上个月而是现在去洛阳开工吗?”邝玄说:“宋大人不是因为批文没有下来吗?”宋启愚缓辔慢走,笑着摇摇头说:“我若上个月动工,洛阳的地方官必然征调当地民夫,这会耽误农时,百姓的生活会受影响。而如今等我们做完前期准备,夏收刚好结束,百姓就能享有圆满的一季。”邝玄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京官会如此顾念老百姓。他一拱手,激动地说:“我邝玄替洛阳百姓谢宋大人相顾之恩。”宋启愚急忙还礼说:“邝先生不必相谢。我深知百姓的艰辛,除了劳作还要服各种劳役,故而我家乡的寨子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每年都会向大同府上交二千余两‘免夫钱’。好在大同有不少驻军,当地官员也乐得役使他们赚取银钱。不然的话,天锡可要吃不少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