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泰二年正月,皇帝下旨要在上元节晚上亲临鼓楼赏灯观花,与民同乐。到了十五这天,汴梁城里一派忙碌景象,家家户户张灯悬彩,男女老少喜气洋洋,特别是大相国寺和御街附近的商家和住户提前多天就在门面搭起了彩棚,道路表面也被冲洗的干干净净。还不到日中,临近鼓楼的太白居酒楼内便已高朋满座,特别是二楼临街的包房更是被一些有钱人提前预订。其实,这些来酒楼的顾客并不完全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晚上观灯和参拜圣驾能占个好位置。
太白楼的李老板站在柜台前,喜滋滋地迎送着光顾的客人。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身臭味的乞丐摇着牛骨板走了过来,站在酒楼门口唱到:“大爷大娘行行好,恁们有钱吃得饱,可怜俺这穷光蛋,无衣无食日难熬。给个馍,给口汤,给个元宝真正好,祝恁长命活百岁,愿恁挣钱日日高……”李老板一皱眉,嘴里先嘟囔了声倒霉,然后叫伙计拿过来两个剩馒头,捂着鼻子走到门前,递过去说:“要饭的,给你两个馍,快走吧。”乞丐瞟了店老板一眼,接过了馍,不屑地说:“我说大爷,你咋这么抠呢!人家别的店都给十个大钱,就连今天不许开业的棺材铺还给了五个钱呢。”李老板听了很生气,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客人在酒楼,正是赚钱的好时候,犯不上跟对方起冲突,于是,就从柜台里摸出来五个铜板丢给乞丐说:“好,好,好,看在过年的份上,给你几个钱,到别处去吧。”按一般人的想法,乞丐得了钱说个吉祥话,也就到下一家乞讨去了。可今天却不知为何,这个乞丐先把钱揣进怀里,又把手伸到了李掌柜面前,毫不客气地说:“大爷,饭馆生意这么好,咋说也得多给几个,咋能跟棺材铺一样呢。”这下,李掌柜真生气了,高声说:“你个臭无赖,蹬鼻子上脸,赶快滚蛋,小心我让伙计打折你的狗腿。”乞丐不甘示弱地说:“那感情好,老子正愁没地儿吃饭呢!老子就讹上你了。”说着,乞丐还拿起牛骨板唱了起来:“这饭馆真是坏,掌柜天天耍无赖。不给钱,还打人,不出人命不算完……”此时,酒楼前后已经乱哄哄地聚集了好多人。人们指指划划,说什么的都有。李掌柜怒气冲冲地招呼店内:“伙计们,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小伙子,对着乞丐就是一刀。那乞丐惨叫一声,左手抓着凶器,右手捂着胸膛,慢慢地倒在了血泊中。在乞丐濒死抽搐时,那柄插进他前心的短刀被太阳一照,竟射出了莹莹的宝光。周围的人没见过当街杀人,被吓得四散奔逃。乘着混乱,那凶手转身就跑,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件事情很快就报到了开封府。府尹孙从善害怕影响皇上晚间观灯,急忙带着办案人员赶到了太白楼。在勘察了现场,检验了尸体,核对了凶器,又收录了目击证词后,孙府尹觉得案子难破,于是便将太白楼的掌柜和伙计先行收监,并查封了酒楼。他还命人驱散了看客,清理了街道。
是夜,人们在鼓楼大街上点亮了万盏花灯,各式各样,光彩夺目;又有人在汴河两岸燃放焰火,光华绚烂,火树银花;还有佛道在寺观大做法式,香烟缭绕,钟磬齐鸣;更有妙龄女子盛装乘舟,争芳斗艳,引人顾盼。掌灯时分,先是开道马队从鼓楼大街上跑过,接着是大队禁军布防在街道两侧。过了一刻钟,皇家仪仗整整齐齐地开了过来。道路两边看热闹的官民不由自主地跪伏于地。当皇家车队通过街道的时候,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现场的人都为自己曾见过皇帝而感到荣光。坐在御撵中的同泰帝偶尔也撩开车帘,既为观赏夜景,也为享受朝拜。御驾车队绕鼓楼一周向北拐上御街后,仪仗警卫很快也撤走了。鼓楼大街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各种表演、杂耍、戏剧纷纷上演,各种手工、杂货、小吃让人目不暇接,还有些大的酒楼在门前组织起了赌局和灯谜,吸引着顾客流连。
与鼓楼大街不同,御街方向少了些市井气,却更加漂亮雅致。同泰帝登上位于大街尽头的宣德门,坐定在金漆大座上。他先接见了皇家子弟和后宫嫔妃,又接受了宣德门下聚集的百官和命妇、官属的朝贺。同泰帝与大家一同欣赏着御街两廊展现的各类表演,看着汴梁城中点燃的十万灯烛,心中好不快活……
正月十七朝会,同泰帝接受完群臣叩拜,没有问其它政事,而是直接点名孙从善,让他回奏鼓楼杀人案的侦破情况。孙从善没有心理准备,结巴了半天也没将事情回奏清楚。同泰帝大怒,降孙从善为开封府同知,并命刑部尚书卢敏会同孙从善共破此案。其后,同泰帝便宣布退朝。朝臣们面面相觑,难以猜出皇帝的意图。
刑部尚书卢敏领受皇命后,不敢怠慢,他调来这些年京畿地区的悬案卷宗,想找出有价值的线索;同时,他派出刑部的全部明探、暗探,拿着凶手遗留下来的短刀日夜查访,希望能有所收获。开封府同知孙从善则亲自提审太白楼的掌柜和伙计,并派人重新彻查太白楼,寄望有所突破。但三天下来,他们一无所获。在又一次受到皇帝斥责后,卢敏来到开封府找孙从善商量对策。二人在后堂坐定。仆人端上茶来。孙从善摆手示意从人都出去,才小心翼翼地问卢敏:“卢大人,皇上对这件案子如此重视,可下官至今一筹莫展,还望大人多多赐教。”卢敏也是一脸愁容,说道:“孙大人客气。本官也毫无头绪。只是有一点,本官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乞丐被杀本是寻常案件,为什么皇上对此如此重视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人命关天吗!”孙从善说:“这也正是下官不解之处。或许是因为影响了陛下观灯和与民同乐吧。”卢敏点点头说:“也许皇上是想让我们快速恢复京城治安,保障京畿稳定。若如此,我们就该快速审理结案。”孙从善凑近说:“那,大人的意思是……”卢敏接着说:“孙大人试想,此案发生在太白楼,又是因为乞丐与太白楼老板口角引发,那么太白楼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另外,据证人所言,当时那个李老板确实发怒,正欲唤下人出来行凶,他的嫌疑也是最大的。”孙从善想了想,说道:“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下官这几日多次提审太白楼收监人员。对有些人还用了刑,但他们都拒不承认。以这样的判定过程,恐怕是没法回复皇上呀。”卢敏问道:“是否用过大刑?”孙从善答说:“还没有,因未找到有力的证据,下官不敢造次。”卢敏笑笑说:“若皇上果真是希望快速恢复京畿安定的话,我们就不能讲究那么多了。况且,开饭馆本该和气生财,他们却与人争斗;富有的人乐善好施本是良品,这个李老板却吝啬不仁;鼓楼乃天子脚下,繁华地带,他们却寻衅滋事,这帮人可恶至极,应该承担责任。”孙从善本就想快些甩掉这个案子,现在听到卢敏这么明确的表态,连声说:“大人所言不虚,孙某受教了。”
太白楼的老板和伙计哪经得住大刑拷问,当天就按官府的诱导交代了各自的罪行,并在口供上画了押。卢敏和孙从善会商后,以“滋事雇凶、斗杀人命”的判词结案。
第二天朝会,同泰帝再次叫卢敏和孙从善汇报案件的侦破情况。二人分别捧着奏本以昨日的审理结果上奏。当听完两人的奏对后,同泰帝命令白晨捧过一把短刀出示给卢、孙二人。问他们说:“这把刀你们认识吧?刀柄上嵌着七颗宝石。”二人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磕头说:“这把短刀正是此案中的杀人凶器。”同泰帝让白晨回到御座前,伸手抓过短刀,又回身从御座上拿起一个刀鞘。而那刀鞘上同样也嵌着七颗宝石。同泰帝“啪”的一声将短刀归鞘,竟严丝合缝,分明就是一副。同泰帝哈哈大笑,用手托着短刀,快步走下御阶,并宣布退朝。身在宣德殿内的众臣如堕五里雾中,半天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王克明、赵松寿等几个宰执大臣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战战兢兢地来到乾德门前,摘下乌纱帽,面向内宫,跪地请罪。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廷总管白晨才从宫门内走出。白晨来到几位大臣面前,挺胸问道:“奉旨问你们的话。尔等对鼓楼杀人事件有何看法?”王克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臣昏聩。臣起初并未重视此案,也未能理解圣上苦心,恳请圣上责罚。”刘睿回道:“臣愚钝,不了解该案真相,请皇上降罪。”张文辉等几名大臣也纷纷奏对。最后,还是赵松寿反应快,恭恭敬敬地说:“在君父面前,臣下们本不该妄猜圣意,更不能欺骗圣上。卢、孙二人并未侦破此案却想邀功,其心不诚。而臣等驭下不严,也有失察之罪,请陛下严惩。”听完了众人的回话,白晨仰着头,高声说:“当今皇上乃万古难有的圣明君主,岂是宵小之辈所能蒙蔽的。先前乞丐无赖扰乱京师,其罪当诛,死有余辜。近卫除之并无不妥。然而,卢、孙二人蓄意推搪,甚失圣望,着即降职外放。其余臣工当以二人为戒,诚信事君,谨慎为官,勤勉做事,莫再做出此等糊涂事来!”众大臣听后,心中惊惧,纷纷磕头,高呼皇帝圣明。
几天的功夫,关于皇帝睿智决断、惩治奸邪、明辨是非、为民伸冤等等方面的街谈巷议就充斥了整座开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