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阳和曹可用率领部队一口气奔出了三十多里,才驻马点查。这次偷袭可谓大获全胜,除了战死一人外,只有六七个寨卒受轻伤,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对于宋启愚来说,这两天显得异常漫长。三更已过,他一个人在团练公所实在睡不着,就叫人把吴襄和席军民请来,仔细推演自己的作战方案。宋启愚对席军民说:“国栋,太公已经要求全寨壮年男丁参加团练,组建‘承、公、佐、佑、弘、义、尚、贤’八哨。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对这些人登记编队和训练。”席军民爽快地答应道:“包在我身上。这里面有不少人年少时就在团练军里服役,我的‘民’字哨还可以帮着训练他们。”宋启愚转向吴襄说:“长白,眼看要打大仗了,你这几天带人帮着寨外住户迁居城内。然后,我把‘前、后’两哨交给你,你负责沿河这条道路和山道的布防任务。另外,向大同、应县、雁门等地派出哨探我会让曹可用负责。以后,团练军要全天备战,不许缺员。”吴襄也点头应承了下来。眼看到了卯时,宋启愚望着地形图呆呆地说:“不知道光照他们是否已经成功,伤亡情况如何。”屋子里的气氛沉重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了。恰在此时,公所外面的岗哨喊道:“是谁?”
“余允文。”
听到这个名字,宋启愚先是打了个冷颤,继而以拳击掌高兴地说:“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快随我出去接先生。”三人打开房门,走出庭院,快步来到团练公所门口。一个青巾蓝衫、瘦弱枯干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前。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黑布笼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出来的三人。
宋启愚走到余允文面前,一躬到地说:“余先生,学生给您请安了。”吴襄和席军民也有样学样地鞠躬施礼。余允文赶紧扶住宋启愚说:“宣道施礼我可承受不起,若论年齿我长你许多,但若论功名我只比你早一年考中秀才,到文庙教授你们三个也只有半年时间,称先生实不敢当。”宋启愚诚恳地说:“余先生不是迂腐读死书的人,所以功名成的较晚,但每遇大事先生都有非凡见解,这一点连太公都是认可的。再说我们都有驯养动物的爱好,意趣相投,早已是知己,先生不要客气。”余允文略一拱手,严肃地说:“我猜想今晚我不来,明天你也一定会去找我。不用客套了,我此来是有正事告知。”说完,也不等宋启愚几人相让,余允文就迈步走进了团练公所。
待进得屋来,余允文劈头就说:“我团练军子时发动攻击,全胜而归,毙伤柔然兵千余人、战马千余匹,我仅阵亡一人,轻伤数人。”吴襄和席军民大为不解,纷纷说道:“余先生,三百多里外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真的吗?你是在消遣我们吧。”吴襄首先反应过来,但旋即否定说:“信鸽,余先生养的鸽子。哎,不对呀,鸽子晚上不会飞呀!”余允文不紧不慢地把灯笼放到桌子上,举起手中的黑布笼子说:“宣道相马的本事你们都知道,可要说怎么训鸽子就得看我的了。这笼子里装着的是我专门夜翔出来的信鸽,暗夜只要有星光它就能报信。”宋启愚惊喜地捧起鸽笼,轻轻拉开黑布罩子,一只健壮的白鸽警觉地立了起来。它瞪着眼睛扭动着脑袋看着周围的人物,喉咙里还发出“咕、咕”的轻叫声。宋启愚仔细端详着白鸽,不住地赞叹:“它可真漂亮,体态健硕,飞羽油亮,先生养信鸽真是绝了。不过,我去您家看鸽子不是一回两回啦,您好像没提到过它呀?”席军民也说:“是啊,我还跟宣道去玩过一次呢。”余允文笑着说:“它和小黑可是我的宝贝,几百只鸽子里面也就训出这么两只,怎么会轻易示人呢。”余允文接着说:“我的长子余天锡在团练的‘平’字哨当差,昨天出发前给我要了它去,叮嘱我接报回信。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彻夜未眠呐。”宋启愚拉着余允文请他坐下,兴奋地说:“有了先生的信鸽,我们就变成了千里眼、顺风耳,这下保卫光裕的胜算更大了。”宋启愚又给余允文作了个揖说:“先生,以前您也多次给我的团练军教授过识字课,但那都是临时的。现在我请求您正式加入团练,帮我参赞军务。您能答应吗?”余允文坚毅地点了点头说:“十几年前,我携妻儿投奔光裕寨,得以生存、读书、中功名、养意趣,受宋氏大恩,无以为报。我今夜此来,就是想为光裕出力,加入团练,求之不得。”宋启愚紧紧握着余允文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日上三竿,柔然军队对大同城的头次进攻失败了。乌利可汗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一晃鞭子,又有几百名骑兵旋风般地扑向了大同北门。这些兵士都用两腿控制着战马,手执弯弓,不停地抽箭发射。箭矢飞过护城河,雨点般倾泻在城墙和城楼内外。柔然人的辅助部队推动着笨重的器械,准备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与此同时,城里抛石机发出的几十个火球从天而降,或把柔然兵砸得人仰马翻,或把攻城器械砸得枝断架裂,或是砸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线。
这时,一个柔然骑手飞马来到乌利可汗近前翻身下马,紧跑几步,跪倒行礼。他手托一份羊皮文扎呈送给可汗。乌利可汗用手里的铁蒺藜骨朵把文扎挑过来,审视了一遍,铁青着脸回手就是一下。报信士兵被铁蒺藜骨朵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旁边服侍的随从赶紧上来把死尸拖了下去。乌利可汗用马鞭指划着叫过两个大臣,对他们交代了一番。两大臣施礼后,骑马离去。
正午,光裕寨西街的福星居内,参与偷袭柔然营垒的团练军坐满了十几张八仙桌。人们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大说大笑、吹牛起哄,气氛非常热烈。宋启愚为大伙贺完功、挨桌敬完酒之后,稍作停留,便叫着曹可用离开酒楼,匆匆向内北门走去。宋启愚边走边说:“启南是堂叔的幼子,连亲还没成呢,就这么走了。堂叔一家这会儿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启南的后事咋处理的,入殓了吗?”曹可用回答说:“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人料理的。老太公还吩咐大老爷代表他前去抚慰,估计现在已经在灵堂了……”
内城东北角一所院落内高搭灵棚,大门上挂着白幡,院内传出凄惨的哭声,几个寨卒在大门前支应着。宋氏族人和街坊邻居不时有人前来吊唁。宋家大老爷宋祥仁命儿子启智和侄子启元在灵棚内招呼着,自己则到东厢房劝解堂兄和堂嫂。这时,一个寨卒在门前喊道:“团练和曹爷来了。”宋启智赶紧跑出去把哥哥接进来。宋启元拿过长香递给二人。宋启愚焚香在手,站在棺木前深施一躬,嘴里叨念了一番,起身将燃香插在香炉中,然后问:“大哥,堂叔、堂婶在哪里?”宋启元边向旁边让着边说:“二弟,你父亲正在屋里陪着呢。”宋启愚进屋看见堂叔和堂婶倒身就拜,悲怆地说:“我对不起您二老呀,不该派兄弟去呀。”堂叔急忙把宋启愚搀起来,掉着眼泪说:“这咋能怪你呢。咱们宋家祖祖辈辈为国守边,战死的也不止启南一个。他是宋家人,得守这个本分。”宋大老爷扶着堂兄重新坐下,对宋启愚说:“儿啊,你叔婶都是明理的人。光裕寨有难,咱们宋氏肯定都会拼命一搏。现在咱们就该把启南的丧事办好,让他风风光光的下葬。”宋大老爷又转脸对堂哥、堂嫂说:“我来的时候,太公已经准许把启南的牌位供入祠堂,和其他战死的祖辈一块享受世代祭祀。”在宋氏族人眼中,能被供入宗祠是件无比荣光的事情。一对老夫妻被感动的涕泪横流,甚至欲图下拜相谢。宋大老爷赶紧扶住他们,口称:“使不得,使不得,族里应当这么办。”等堂叔、堂婶重新落座,宋启愚说:“启南走了,但他给家里的供养不能断,宗族产业每年的收入里面都有启南兄弟一份,这件事我爹就能做主。”宋大老爷点头说:“这个当然,每年的粮米和抚恤银子我交代你三叔去办。不能让战死的英雄不安心。”宋启愚又看了一眼屋里其他的人,对众人说:“启南一走,堂叔家里就剩下启东一个男丁。我想出一个告示,凡是家中有人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家里其他兄弟可以免于服役,不再上战场。这个想法我还没有跟太公商量,但我想太公会同意的。”
这时,曹可用也进了屋,跟大伙讲述了宋启南英勇作战的过程,在场的人无不扼腕痛惜、悲伤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