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基本用尽,现在事情很多,都是碎片时间来写,写的断断续续。小说真的是需要反复修改推敲的,越来越觉得自己写的过于粗放,很多细节照顾不到。
小说是写故事,但故事的后面是人,是人性。我写出人性了吗?劈头盖脸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庙堂与江湖,始终是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江湖人一面憎恶朝廷官府的盘剥,一面却又仰仗朝廷之力,圈地生财。甚至刀头舔血,铤而走险的绿林黑道好汉,也不愿轻易与官府破脸。剿匪拿贼的官差捕快,更是只图财,不生事,彼此心知肚明。白天剿匪,晚上大碗喝酒的情形,那是屡见不鲜。
神木帮帮主牛皋道:“金国翼王崇文尚武,自小对武功感兴趣,结交些江湖人物又有什么稀奇。”
长枪会会长杨争光道:“他喜欢武功?那为何他自己除了弓马,从未练过一招半式。”
海鲸帮汪洋接道:“此人利用我等江湖人物,排除异己,杀人灭口的事情,大伙可都有耳闻吧。远的不说,去岁开封大乱,究竟是谁人阻我大宋好汉,进援开封。”
九华山明觉大师道:“善哉善哉,吾等江湖人,与庙堂来往,多半也是迫不得已。但与金国王室如此深交,甚至为其所用,怕是不妥。”
翠羽楼楼主曲宛烟道:“顾老先生久不入江湖,这消息怕是有些不牢靠。二十年前,世宗时,曾笃信全真教,如今却也淡了。章宗继位之后,不信鬼神之术,还下诏禁罢道教。皇族一脉,可没人敢违拗于他。这些年,可没听皇宫内戚府中,有僧道之流来往。”翠羽楼一脉极是特殊,旗下多的是烟花女子,花魁名妓,消息也不是一般的灵通。
大洪拳门主洪文鼎摇头道:“你这都是明面上的话,暗地里,各家拜佛求道,又或是家里妇道人家出面,你岂能尽知。若是机密,更不会大着嘴巴在你那地头胡说八道。”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寻常交往,又何须遮遮掩掩。”
他言下之意,昆仑派暗自与翼王勾结,不敢放到明面,定是有些说不出去的勾当。但前面话里,分明是看不起翠羽楼的营生。曲宛烟甚是泼辣,立刻就翻脸,道:“姓洪的,你去年在梅州,怀里抱着琴月姑娘,大嘴巴的话可也没少说。”
洪文鼎面上一红,恼羞成怒,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翠羽楼行事下作,专探人隐私!”
身后一阵哄笑,八极门门主马空群年纪不小,最是古板,皱眉道:“何等场合,说这些乌七八糟,不知笑话!有正事没有!”
八极门比翠羽楼、大洪门都要强大许多,曲宛烟与洪文鼎两人也不敢接嘴。
南海琼州南宫志群道:“大宋官府也就罢了,毕竟同为汉人,与我武林同道交往已久,心知肚明。金人却是不同,一直觊觎我中原武学。偷了咱们的文字,诸般技艺不说,还想偷咱们的武功!翼王所为,我也略有所闻。他有意引我武林中人,为他所用,介入朝廷庙堂之争。将我武林人,变作他争权夺利的手中之刃,此乃大大祸事。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他先前代表南宫家弃权未选,但眼下言辞之意,分明是有意与昆仑派作梗。
他这一说话,周遭立刻有不少人点头。江湖人与庙堂关系微妙,但长久以来,有两大铁律。
其一,武功不传异族。各门各派,虽没有明言,不收女真族人为徒,但实际却是如此。各大门派几乎都是汉人,与金国官府结交的门派,也不会拿本门的武功与人交易。所谓法不轻传,更何况与汉人血海深仇的金人。
大宋境内的各大门派,不乏有官宦之子,有的能位列内门,甚至真传之列。但天下各派,却没几个敢真收金人做徒弟。
其二便是,大忌与官府纠缠太深,甚至变作官府手中之刃。江湖人高来高去,神出鬼没,杀人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庙堂政治最是黑暗,自然少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事。春秋战国始,诸侯王孙便大量豢养死士刺客。
但随后江湖人便发现,庙堂只把自己当做刀剑,用过便丢在一旁。王侯争霸之时,争先恐后用江湖人。事成之后,立刻翻脸,禁绝游侠。庙堂之争,江湖人夹在其中,摘果子的都是旁人,倒霉的都是自己。多派混战,致使门派一蹶不振,甚至断了传承的,屡见不鲜。
时间久了,江湖人终于也明白过来。与朝廷庙堂脱离不开,但走的过近也不好,若即若离,才是相处之道。庙堂宽容一些,大家相安无事。庙堂若逼的太过,大家鱼死网破。
大宋开国,太祖强推‘禁武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要剿灭江湖各派不肯投效的势力。幸得柴家人斡旋,江湖人承诺绝不造反,还要帮着朝廷对外,朝廷也对江湖人网开一面。
但所谓承诺对外一事,也是说说而已。江湖人也明白,若是上阵杀敌,你功夫再高,千军万马之中,也是螳臂当车。若是帮人行刺杀偷城之事,必与对面的势力结怨,最终结果还是江湖人打江湖人。
江湖人率意恩仇,自己怎么打都可以。但被人当刀枪使,却非所愿。
只是这中间的分寸也是难以厘清,规矩再严,也有人为名为利,甘愿为虎作伥。因此一直以来,也总有人,有门派,游走在这些规矩铁律之间。但名门大派在这方面,倒是始终站得稳阵脚,不肯卷入太深。
若真的昆仑派与翼王府勾结太深,甚至有协作之嫌,至少表面上,为江湖大义所不容。
六合刀赵无极跟着道:“南宫先生所言极是,我等与金国官府相交,不过虚与委蛇,岂能真心?须知与虎谋皮,必受其害。”
涉及宋金朝廷庙堂之议,大门派都是慎言,如南宫志群一般直言不讳的,却是不多。先前支持昆仑派的峨眉、青城等派,也是沉默不语。但众人心知肚明,若无这几个门派示意,中小门派哪个肯跳出来惹一身骚。
云阳道人慢条斯理道:“赵兄此言差矣,我等江湖人,为何长期为庙堂所制?恰恰是因为大伙各自为政,不能形成合力,以致被人逐个击破,沦为附庸。如今‘天下盟’一立,天下英雄好汉勠力同心。管他大宋还是大金,哪个庙堂朝廷还敢鱼肉我等,轻言启衅。”
青城派掌门甄意融也是点头,道:“云阳道友此言大有道理。”
场中更是纷乱,大批江湖人,越想越觉有道理。少林寺少有人敢惹,此番打仗,也没听说金人来少林寺收钱,不就是因为家大业大。若天下武林,团结一心,真的何须再怕朝廷压榨。哪个猪油蒙了心的贪官再敢贪得无厌,当即杀了。法不责众,朝廷若要追查,只要不出大军,谁来都是送死。若出大军,大伙分散四处,他也无处可寻。
群雄七嘴八舌,越说场面越是混乱,眼见群情骚动,顾敬亭朗声道:“诸位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武林盟主,又为朝廷所用呢?”
廖显扬勃然变色,道:“顾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子墨与邱步云齐齐上前一步,将顾敬亭围在当中。
虞子墨摇头道:“久闻顾先生鸥鸟忘机、餐云卧石、寝丘箕山之志,恬淡寡欲之隐,又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顾敬亭道:“时逢劫乱,又岂敢独善其身。”
邱步云哼了一声,道:“吾等敬你是前辈名宿,百般忍让。但你指桑骂槐,吾等忍无可忍,只好手底下与你见个真章。”
顾敬亭浑然不惧,道:“怎么,不打算讲道理了么。”
邱步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江湖纷争,从来都是本事说话。”
忽听一阵震耳狂啸,响彻云霄。这声音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出便是穿金裂石,震的人耳根嗡嗡作响。乍听此声,众人便觉心旌动摇,心惊肉跳。待声音连续传来,如洪钟巨鼓,一下一下响在心府之间。这啸声并非一成不变,其中尖利婉转,如同魔爪一般,寻人破隙而入。闻者心脏不由自主跟着狂跳,间或一紧,说不出的难受,同时耳中震荡,叫人更是晕眩。功力稍弱的后辈,已经有人面红耳赤,如同醉酒一般。
好在此人似并无摧残众人之意,啸声片刻便止。
邱步云大喜,放声道:“相见别离前辈到了,尔等还有哪个不服!”
方才一个灌顶境的哥舒天,便叫群侠束手无策,偃旗息鼓,此时来了一个身知境的高手,何人还敢造次?更不必说方才那一啸之威,简直非人力所能及。这不啻是传说中,说句话就能了人性命的神仙人物。
此际有人惊呼道:“山上有人!”
此间会场,其实并非真正摘星台。四面山峦围合,悬崖峭壁。众人自南侧登山,已是最轻松的一条。此际北侧山顶,距众人百丈之遥,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头顶乌黑一团,似举着什么巨大物事。这山北,乃是最陡峭一面岩壁,刀劈斧削一般,便是轻功高手,上去也非易事。
另一人道:“两个,两个,还有一个,下来了!下来了!”
众人再看,果然见两道人影,正自山顶飞跃而下。那崖面到下面丛林山道,有一段,约十余丈高,几乎垂直,光秃秃不见一草一木,便是猿猴,怕也难攀越。两道人影,各自手中似还托着巨物,只凭一只手攀援,竟是自山顶直泄而下。若不是两人始终头上脚下,间或还有停顿,旁人还道是有人坠崖。
片刻两人已没入丛林之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盯着那边。
少顷,北面林中,忽然窜出两人,快逾奔马,转瞬已到近处。两人几是并驾齐驱,左边一人,须发皆白,高鼻深目。右边一人身材不如何高大,浓眉大眼,面色黝黑,胡子拉碴,边幅不修,却是顾盼生威。
两人并肩飞驰,各自一手朝天,托着一物。黑黝黝竟各是一口大瓮。两尺余肚,三尺余高,有眼尖的,看那瓮中竟似还装了水。便是土陶的大瓮,也要有百十余斤,若还装了一瓮水,最少也有五百斤上下。
众人无不咋舌,托着五百余斤的东西,居然能攀岩飞奔,这还是人么?
两人显是正自比赛,入场便直奔擂台而去。眼见擂台在前,两人不约而同,飞身而起。托着五百余斤的大瓮,两人竟似无物,身形在空中,平平飞起,一掠便是六丈。
寻常江湖人,能一跃三丈,已是了不起的身手。在空中一飞六丈,众人莫说见所未见,甚而闻所未闻。
两人空中飞过,若凌云飞渡,真如神仙一般。瞬间已在台上,落下身来。仍是白发老者先一步落地,落地便是哈哈大笑。
邱步云自是认得这老者,但紧接着落下的那个黑脸汉子,年纪远比他轻,却叫他心生畏惧,竟是不敢直视。颤声道:“接老前辈,这位又是何人?”
接云涛哈哈大笑,道:“齐鲁燕长安!除了他,还有哪个后辈敢与老夫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