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上的人又闲聊了半个多小时,天上的水就慢慢停下倾倒。
笼罩北都大半个白天的乌云,此时已经破碎成许多白色的小块棉絮,西沉的太阳从后面露出半张脸,洒下淡黄色温柔的光。
陈夏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开心地笑,“你们看,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云销雨霁,是不是感觉格外的美?”
方菲也学着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一定是有了之前的风雨来衬,才显得这么动人。大自然的欲扬先抑,比文学的修辞更美。”
田落左右看看,“风凝宫中听风凝,雨霁宫外看雨霁。当年的两个人,和我们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也是一样的景象吧。时间空间混为一体,就是历史的魅力了。”
方菲转过头,拿出手机,“大自然再美,也没有我身边的姐姐美。姐姐,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
陈夏刚要有点躲闪,但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你拍吧,我就不摆姿势了。”
方菲“咔咔咔”连拍几张,“现在这样就行。别人摆姿势是为了增加美感,姐姐你美得溢出镜头了,不用那些多余的姿势。”
她低头看看手机里的照片,“说是拍一张,现在哪一张都舍不得删呢。姐姐,我突然想到个事,认识你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给你拍照呢。”
陈夏笑着解释,“我一向是不拍照的,特别是不会主动给自己拍照。现在手机里的三四十张照片,基本都是工作要用的,我自己的一张都没有。”
田落在旁边也陷入回忆,“大学时期,好像从没见过你的照片,也没有见过你参加合影,连毕业照你都缺席了。”
陈夏点头确认,“除了刚才菲菲拍的,我最近的一张照片,还是登记身份证时拍的高糊大头照,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方菲脸上都是可惜的表情,“姐姐,你这么美,不拍照真是长云的损失啊。”
田落开玩笑,“这么说,我可是为长云做过不小的贡献。你们不记得之前拍的平面和视频广告了吗?
“平面的和三个视频,我可是都展现给国民了,只剩一个追星的广告,也准备要在近期上线的。”
方菲突然抱住陈夏,“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幸福。你们只能看虚假的广告,我却可以真实地抱着姐姐这样的大美人,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你很羡慕吧?”
田落连连摇手,躲开陷阱,“能看到真人,就已经胜过其他所有凡夫俗子了。至于你的这些专属优待,我可不敢羡慕。”
陈夏不说话,只是任由方菲抱住,笑着看两个人有意思的互动。
方菲松开陈夏,把手机收进包里,“虽然离晚餐还有点时间,但在这里耗得再久,我们也不可能解开一百多年前的谜题。所以,出发吧,去玄鹂大街。”
陈夏跟着方菲迈出门槛,又回头看看。空荡荡的雨霁宫,还是像过去的179年,一直沉默,也还将继续沉默下去,把那个秘密保守到永远。
玄鹂大街是一条东西向的大道,从王宫正门前的典礼广场穿过,横贯整个北都。
这是一条从399年前北都开始修建就存在的道路,见证了梁王朝与共和国的无数风雨、无数成就,经历过多次拓宽和改造,才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玄鹂大街的名字来源于梁朝的国鸟,一种上古典籍里才有,而现实中不存的黑色神鸟。这条横贯北都的道路,就象征着玄鹂的双翼。
共和建立之后,新的国旗只是把三头三足三尾的玄鹂换成了展翅向上的巨鹰,因为本质上还是一种双翼的鸟,就没有修改道路的命名。
就像人们口中的剪霜河,只是指代王宫往南的一小段,人们口中的玄鹂大街,也只是指代王宫往东的繁华商业区。
这片商业区是长云排名第二的消费街区,仅次于合珠的林山路商业区。
玄鹂大街里遍布来自世界各国的知名品牌,云集来自祖国各地的新老店铺。既有看到价格就要咋舌的高档奢侈品,也有低值易耗的日常生活物件。
只是,昂贵的在地上,权贵出入,流连忘返;便宜的在地下,平民经过,买了就走。两种生活,两种态度,就像这个阶级分化、贫富割裂的社会一样。
又一次深刻体会了北都特色的大塞车,三人站到玄鹂大街西侧的入口。
陈夏看看远方的地上天桥,再看看身边的地下入口,“上下尊卑的味道,有必要这么重吗?”
田落摇摇头,“既然你们都说没有来过,那这边就由我带路吧。上次来,我在这里逛了整个下午。”
他一边带着两位女士走进地下通道的入口,一边讲解,“作为梁朝真正的旧京,这里的阶级固化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生活的南都,而且还在日渐加深。
他语气庆幸,“要感谢议会和政务院的百般阻拦和拖延,北都才没有变成地面上下脱离的双城。
又变得讽刺,“也要感谢议会和政务院的千般无视和纵容,长云才能变成资本纵横无敌的国度。”
他指指脚下,“你们注意看,脚下的路面参差不平,污水横流,路边还有未被清理的垃圾杂物。”
又指指头顶,“再抬头看这压抑的高度和昏暗的灯光,入口已经不错,有些角落甚至没有照明。”
田落认真地看着两位同伴,“没有绝对可靠的男性陪同,你们俩千万不要再来这里。”
陈夏和方菲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
田落苦笑一下,“如果刚才的话发到微享,会有无数人跳出来骂我,说我歧视穷人,抹黑他们善良的本性,或者说我歧视女性,却不从男性身上找毛病。
“可是,永远不要用自己的安全去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住考验,也因为别人不会替你付出代价。”
他的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那些人,就像我们高高在上的议员们,根本不想了解这个社会里,还有九成九的人,过着他们根本不能想象的生活。
“不肯走下舒适的豪车,去探访广阔的山村田野;不愿走出温馨的斗室,来询问广大的平民百姓。他们就是这样,靠着贫瘠的想象,治理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