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正文卷第506章李氏王朝;摸着石头过江九月二十五日,汉城景福宫思政殿。
景福宫始建于明洪武二十八年,王宫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景福”二字。
此时此刻,李氏朝鲜第十六代国王李倧,身着五爪绯黄龙袍,托着下巴凝视两班大臣,因为身心憔悴瘦骨嶙峋,王座之上的李倧望之不似人君,更像是只猴子。
依照大齐规制,朝鲜国王爵位为郡王级别的藩王,按礼制,其爵位是要低于亲王,并且服饰也不同于同级别的皇室郡王。
藩国国王身穿五爪黄龙袍,与大齐皇帝分庭抗礼,实属僭越。不过考虑到朝鲜军队曾跨过鸭绿江攻打大齐,一路屠戮到沈阳,围着齐国陪都打了小半年,眼前这点僭越实在算不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李倧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也没心思在乎自己僭越不僭越。
此时朝鲜八道已有两道被齐军占领,九月中旬,武定皇帝率大军倾巢而出,大军压境,威逼朝鲜,开战前,齐军向黄海道、京畿道发出了檄文,在列举朝鲜国王背约弃盟,种种不端后,齐国太上皇扬言要荡平朝鲜,仿照汉武帝故事,在朝鲜八道设立州县,将其彻底纳入大齐疆域。
朝鲜君臣接到檄文后,无不惶恐至极,因为大齐太上皇在檄文中提出,他不仅要占领王京,而且要惩治元凶李倧和李舜义,为被屠戮的大齐宽甸百姓报仇。
李倧自知不是齐军对手,齐军一支偏师便将朝鲜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何况对方现在全军出动,可谓泰山压顶。
大敌当前,朝鲜文官武将立即分成两派,就战和问题争吵不休,文官代表的东、南人党主张和谈,武将代表的西、北两党,则表示要决战。
朝鲜党争历史由来已久。
壬辰倭乱爆发前夕,当朝鲜两班大臣们为日本是否入侵吵得不可开交时,原本的东人党再次一分为二,形成南人党和北人党。两党变成东南西北四党,各党党魁终于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宣祖25年5月,就在日军逼近汉城的紧急关头,东南西北四党还在争论谁该担任朝鲜军主帅,在之后的战场上,哪怕朝鲜国土沦陷大半,党争仍然一点也不耽搁,遇有战功,大家争先算到自己名下,战败时则相互甩锅。为一己私利勾心斗角,却疏于治国。
备边司左参赞张晚向国王谏言,应当派出使者向齐国乞和,恳请武定皇帝罢兵,化干戈为玉帛,为此,朝鲜可仿照前明制度,对大齐朝贡称臣,永不背叛。
而右参赞兼御营大将李舜义所代表的主战派则表示,刘招孙虎狼之心,实乃千古第一暴君,议和是不能议和的,这辈子也不能议和,他们认为应当积极备战,同时遣使九州,向幕府将军借兵,日本国与开原兵有血海深仇,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必能声张正义,协助朝鲜抵御暴齐。
张晚指责李舜义好大喜功,轻开边衅,而且不知廉耻,竟然想要和倭人为伍,借兵实属引狼入室;李舜义反唇相讥,抨击张晚等人软弱可欺而且空谈误国,为保俸禄官位,不惜卖国。
两边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在思政殿打起来,这里不得不表扬一下朝鲜文武大臣,吵架归吵架,很少像明朝官员那样,动辄就在大殿上动手,保持了文官武将基本的礼节。
两边势力,李倧都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他只得同时派出两波使者分别赶赴沈阳和九州,一面向齐国求和,一面向幕府乞兵,和谈备战两手抓。
结果派出的两波使者全都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就在昨日,使臣被齐军杀头祭旗的消息传回汉城,朝鲜君臣愕然,须知使臣被杀这样的事情,在前明时代几乎很少发生。
左参赞张晚手持笏板,率先站出来,大声对王座之上的国王李倧道:
“君上,小国服侍大国,当竭尽全力表示恭顺,或许这是武定皇帝对我们朝鲜国的试探,”
张晚话刚落音,立即得到身后一群文官赞同。
左参赞为了让自己说法更具说服力,继续补充道:“明太祖洪武初期,朝鲜与明国有过一段误会,太祖也是斩杀了我国使者,后来我们又坚持又派出一次使者,这才使得大明皇帝了解我们的心意。”
李舜义走出武将序列,哈哈大笑道:“迂腐!刘招孙这次是要来灭朝鲜国的,你们就是派出十波使者去沈阳,也是一个结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倧再次犹豫了,他迟疑不定望向李舜义,这个武定皇帝点名要杀的武将。
“对马岛那边有信息吗?”
李舜义连忙回道:“回君上,倭人说,要援助我国可以,不过需要把对马岛先还给他们,德川才会考虑派兵。”
李倧听了双眼放光,立即问道:“那你答应没有?”
李舜义看也不看对面文官,回答国王说:“答应了,幕府说下个月便可派兵,先派一万铁炮手登陆京畿道······”
“混账!”
“无耻!”
“卖国贼!””不等李舜义说完,一众文官顿时暴跳如雷,纷纷举起笏板,像握持一把把利剑,向李舜义那武夫砸去道。
“你竟敢答应倭国割地!还割让了最重要的对马岛!你这叛徒!”
“对马岛辛苦夺来,哪能说送就送,要送也不能在我们手中送!”
“你这乱臣贼子,是不是已经收了倭人的钱财!”
李舜义后面出来个年轻武将,大吼一声,打断文官们嗡嗡嗡。
“当初尔等割让北方两道给齐国,现在一句话不提,对马岛不过弹丸之地,哪里比得上你们!叛徒,你们才是叛徒!”
文官队列立即站出一人,针锋相对道:
“北方两道穷苦之地,暂时交由齐国代管,未为不可,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两道之地,你们出卖的可是朝鲜之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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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协调两边,也为向大齐皇帝表示朝鲜国求和的诚意,朝鲜国王又派出了第二波使者赶赴鸭绿江,进入齐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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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日疾行军,武定皇帝及中路军于九月二十五日抵达宽甸,大军在此鸭绿江西岸老虎山扎营休整,预计二十七日渡江。先期进入朝鲜的各兵团主官都离开驻地,北上迎接太上皇。
九月二十六日,鸭绿江畔,宽甸老虎山齐军中路军大帐。
“天桃高髻木鱼鬂,紫的回装草绿衣,应向壁藏新买宅,谁家今夜夜游归。”
刘招孙手捧一本朝鲜文人诗集,对着金虞姬朗声读道。
“什么淫词浪语,陛下是从哪里寻来的?”
金虞姬一听便知这首诗是朝鲜京畿道文人李德懋所撰《青庄馆全书》中题为《医女》的诗篇。用词奢靡,言辞暧昧,描绘的朝鲜医女的日常生活。
“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案几上散落着几张沾满血迹的腰牌,金虞姬皱皱眉头,拔出匕首扒过一副瞟了眼,只见上面刻着“黄海道观察使朴正义”。
“从二品的大官,让夫君杀鸡似得给杀了,真是残暴啊。”
刘招孙放下沾满血迹的诗集,盯着金虞姬道:“你认识他?”
金虞姬忿忿不平道:“当然认得,朴正义为祸黄海道多年,与女真人走私贸易,勾结参赞,鱼肉百姓,嗜好医女娈童,不知怎的被李倧派来这里了。”
武定皇帝哈哈大笑:“李倧无人可用了,看来朕不能再杀朝鲜使者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派来了。”
说罢,他转身走向大帐门口。
“金虞姬,走,陪朕去看赵率教,他来鸭绿江负荆请罪了。”
朝鲜国王李倧向大齐派来的第二波议和使者,被戚金拿住,连夜遣送至江畔齐军大营。
一起赶来的,还有轻敌战败的第八兵团主官赵率教。
帝后两人刚走出大帐,裴大虎立即率一队卫兵在四周戒备。
林宇吴霄赶去京畿盗墓后,武定皇帝的安保工作便由裴大虎亲自负责。刘招孙对这位老部下颇为满意,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太上皇根本不需要任何护卫。
大帐旁倒着几个刚死去不久的朝鲜使者,他们的脑袋被裴大虎砍下,高高挂在中军大纛上。
龙纛旗迎着鸭绿江湿冷的晨风,烈烈飘扬,不时有血滴淅淅沥沥的滴下,周围像是在下血雨。
武定皇帝大步走向龙纛旗下,伸出大手替金虞姬遮住从天而降的人血,对着跪在帐外的赵率教大声吼道:
“有战兵在,主官不必下跪,开原的老规矩,你忘了吗?起来!”
大帐四周,一队队辅兵扛着火炮辎重,牵引战马,或是乘船、或是过桥,正快速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义州。
赤·裸上身,绑缚荆条的赵率教缓缓站起身,佝偻身躯,不敢正视武定皇帝的眼睛。
刘招孙大手一挥,卫兵纷纷散去,周围只剩慈圣太后和几个心腹,有禁卫军大统帅裴大虎、总训导官森悌、蓑衣卫主官章东以及大内总管东方祝和大祭司佛朗西斯科。
众人惶恐不安望向赵率教,默默等待太上皇对他的惩罚。
金虞姬充满同情望向赵率教,慈圣太后很清楚自己夫君脾气,此次亲征朝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来亲手处置此人,所以这时候谁劝都没有用。
哗啦声响,太上皇伸手拔下裴大虎身上佩刀,拎着腰刀,径直走向赵率教。
“陛下,看在·····”
金虞姬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太上皇求情。
刘招孙手起刀落,一刀两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赵率教背后的绳索缓缓脱落。
刘招孙解下自己大氅,上前给赵率教披上。
“罪臣何敢·····”
武定皇帝轻轻有力,按住情绪激动的赵率教,不可置疑道:
“朕对不起袁崇焕,对不起第八军,让好多人死在倭国,不能再辜负你!胜败乃兵家常事,朝鲜不好打,是朕轻敌了,罪在不你,这次败了,下次赢回来便可!”
赵率教双手抱拳,泪如雨下。
“臣只愿早日攻下朝鲜,回倭国给袁知府报仇!”
武定皇帝点点头,扶起赵率教,转身眺望对面,自言自语道:
“走到今日,朕都是摸着石头过江,所有手段都要尝试,就像这些战兵渡江,可以乘船,也可以搭桥,或者自己游过去,”
九月的鸭绿江冰寒刺骨,应该不会有人游过去。
所以这话只是比喻。
金虞姬若有所思道:“夫君现在找到最好的渡江方法吗以后还要对内杀戮不止,对外征伐无度?”
刘招孙没有理会这话,他已将河里的石头摸完,从仁君圣主到千古暴君,所有政体他都试验过了,只差西方那套自由明珠平等的三权分立。
最后实践证明,只有极权主义才最适合这个位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往前看,朕要给刘堪打下个大大的江山,以后怎么治理,是他说了算。”
说到这里,就差说出那句著名的“我相信后人的智慧”。
可是后人会有什么智慧呢?
武定皇帝这般穷兵黩武,恨不能将百姓榨干,不断向四面用兵,天知道他死后齐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穿越者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那句话。
“一代人管一代事,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不知赵率教有没有听懂帝后两人对话,他双手抱拳,对武定皇帝道:
“臣不懂这些,臣是个武将,武将只管打仗,不管大齐以后怎么走,臣都会追随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你比那些键盘侠要好得多。”
刘招孙拍拍赵率教肩膀,勉励他了几句。
“渡江!”
裴大虎牵来战马,太上皇翻身上马,挥舞马鞭,胯下那匹棕色战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奋力挣扎往前奔去,马蹄踏上浮桥,狂飙突进,将金虞姬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注:
【1】备边司:李氏朝鲜总领中央和地方军务的官厅,为正一品衙门,别称“备局”、“筹司”。正德五年成立,初期为边防有事时处理事务的负责国防的机构,后期权限大增,包揽了军国机务,成为朝鲜王朝后期事实上的国政运营中枢。
【2】《朝鲜“两班”研究》朴晋康延边大学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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