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旗队的战兵负责护送火炮盾车云梯驶过厚厚的积冰,抵达苏子河对岸。
出乎邵捷春、邓长雄两人预料,炮兵与骑兵渡河时,对面建奴竟然没有半渡而击。
两位千总相互看了眼,邵捷春满脸不屑道:
“建奴已经丧胆,看来此城很快便能攻破!”
王长雄沉默不语,回头望向自己所辖的第二千总部,一群老兵们个个像雕像似得站立原地。训导司的几十名年轻训导官正在各营作战前动员。
邵捷春统率的第五千总部也在进行动员。
他对那些嗓门很大的训导官并不感冒,觉得这些人都是油嘴滑舌,他瞥了瞥嘴,目光重新投向河面上缓缓前行的盾车、云梯车。
“太慢了!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过河?”
邵捷春摇头叹息,将雁翎刀拔出来又插回刀鞘。
战兵须在盾车掩护下才能靠近城墙发动攻击,否则伤亡必定很大。
开原夜不收已经探知,赫图阿拉城头上装备有部分火炮,因为距离较远,不知具体型号。
不过可以推断应该是万历四十七年他们在萨尔浒战场上缴获的明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
这玩意儿在两百步内杀伤力可观,在攻城之前,刘招孙便多次提醒邵捷春他们要防备建奴火器。
邵捷春对这些叮嘱颇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让第五千总部斩获先登之功。
这次开原大军在南北线同时开战。第一、二、五千总部攻打赫图阿拉城,第三、第四、第六千总部攻打叶赫城。
第一千总部是大家公认的开原第一强军,没什么好争的,其他各支队伍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尤其是新兵组成的第五、第六千总部,都要力争确保自己不是老末。
开原崇尚军功,随着第七、第八千总部即将满员,队伍越来越多,哪支部队要是成了全军老末,不要说军功赏赐,主官和士兵们回到开原也抬不起头了。
邓长雄注意到这位千总身上表现出来的焦虑,拍拍邵捷春肩膀,安慰他道:
“不必太过紧张,等会儿让你们先上,第二千总部在侧翼给你们掩护。”
邵捷春一把抓住邓长雄双手,激动道:
“邓千总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邵千总先去那边看看训导官动员情况,炮兵还没开始炮击,时间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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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军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前面站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训导官,正涨红脖子对着群燧发枪兵大喊大叫。
杨通和一群战友盘腿坐在地上,燧发枪斜靠在肩膀上,正聚精会神听这个叫黄喻的训导官控诉后金在辽东的暴行。
“赫图阿拉是啥地方?是鞑子的老巢,鞑子跑到辽东各地,杀辽人,抢辽人,抢到的金银粮食,布帛女人都存放在这座城里!”
黄训导官拍了拍自己大腿,燧发枪兵中有很多都是辽民出身,听到赫图阿拉四个字,不约而同都露出刻骨的恨意。
萨尔浒大战前后,老奴在辽东抢掠甚多,对于那些不肯做包衣的汉人,奴酋从不会心软。黄台吉掌权后,对辽东汉人采取怀柔政策,至少表面上不像他爹那样凶残。
“黄台吉你们都知道吧?一只眼睛被咱们打瞎的那个鞑子大官,现在他是后金汗,前几天咱们夜不收禀告说,鞑子知道咱们开原军要来,正在屠杀城中的汉人,咱们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是开原军中最厉害的,和鞑子打仗从没败过。这次咱们来,不光是为了攻下赫图阿拉,拯救这些辽东百姓!也是为了大家自己,你们很多人已经成家,鞑子可不管你是兵是民,让他撞见,他都要杀。”
小个子训导官取出椰瓢,喝了口水,见大家都在认真听,他便继续道:
“大家都知道,明年咱们第一千总部要进入山东,具体干啥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走了,辽东这些豺狼就要杀掉咱们家人,刘大人说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放着这个恶狼在你家后院,你也不会安心,所以这鞑子必须要杀!”
旗队长程亮举起手臂高呼:
“杀鞑子!杀鞑子!”
底下一群燧发枪兵立即跟着高呼。
杨通跟着周围兄弟们举起手臂,涨红脖子喊了几声,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成家,连个女人都没有。
其实杨通是有过脱单机会的。
八月到十一月,三个月间民政从山东运回来四千多个女人,这些女人大都遭了闻香教暴徒祸害,回到家乡也不会受到家人待见,对一些穷困的女人来说,回去之后,他们大概率会被亲人卖到青楼。
所以当平辽侯给她们提供衣食,周全她们性命,把这些女人当人看时,这四千多个被文明世界抛弃,无家可归的女人,大都选择跟开原军回到辽东,在那所谓“蛮夷之地”继续生存。
这些山东女子抵达辽东后,袁崇焕建议把她们嫁给单身战兵。
战兵只需向民政缴纳二两银子的保证金,或者说是聘金,然后便可和满意的女子成亲。
那几日民政衙门门口站满了前来讨老婆的战兵。
杨通那日将刘月儿救出孔府地牢,看着刘月儿被医务兵抬走,不知去向。
杨通所在的第二千总第一旗队当日便被抽调追击闻香教余孽,从此便没了那女子消息。
在旗队长怂恿下,杨通去民政衙门排了一天长队,在一群粗布麻衣的女人中间寻寻觅觅,最后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生怕刘月儿被旁人娶走,正要再去找时,接到旗队长命令,跟随大军立即从开原开拔,南下打建奴。
“杨通,你有什么遗言留给父母?”
等训导官讲完,旗队长又开始挨个和战兵聊天,给有需要的战兵留下遗书和念想。
“没得,父母都死了。”
程亮摸着光秃的脑门,想了一会儿,忽然道:
“上次听你说在找一个瘸子·····”
杨通打断程队长,纠正道:
“不是瘸子,她只是腿上有伤!”
程亮拍拍这名老兵肩膀,点头笑道:
“我知道这女子在哪里。”
“在哪里?”平日闷葫芦一样的杨通今日话特别多,显得格外不正常。
程亮指了指东岸城墙。
远处炮兵正在岸上安装火炮,骑兵营骑兵们围着城池不停打转,不时抽冷子朝城头射上一箭,垛口后面的后金弓手也用弓箭还击,骑弓威力不足,后金弓手数量远低于开原军,双方据这样你来我往,菜鸡互啄般相互对射。
杨通半信半疑道:
“啥?她被鞑子抓去了?怎么可能?”
程亮连忙摇头,又指了指杨通手中的燧发枪,低声道:
“第五千总部要争头功,他们都是弓手和长枪兵,没有火器,把总让咱们第一旗队负责掩护。”
杨通见队长脸色有些难看,不敢多说什么。
程亮望向杨通,眼圈有些微红:
“咱们旗队百十多号人,在浑河死了大半,兄弟都不在了,你算一个,周志算一个。到了城下,护好自己,鞑子弓箭厉害得很,躲在盾车后面,别轻易露头。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那女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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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那边飘来几波稀疏的轻箭,一群背插镶白色小旗的真夷神经兮兮的望向岸边越来越多的炮兵,转身便要逃走。
五个炮手被轻箭射中倒地,其中一人当场死去。
“火铳手上前,杀光他们!”
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旗队长程亮吹向尖锐的竹哨,大声呵斥火铳兵向前推进。
一排长枪兵和一排刀盾兵跟在火铳兵后面,掩护火铳兵快速接近目标。
“停止前进!”
“举枪!瞄准!”
“射击!”
燧发枪三轮射击后,周围弥漫起一片白烟,八十步外响起一片惨叫声。
袭击炮手的那群后金弓兵立即崩溃,后金兵丢下十几具尸体,仓皇往西门溃逃。
弓手们站在护城河前,用夷语大声朝城头叫喊,催促城头守军放下吊桥。
一群背插黄色小旗的巴牙剌二话不说,从城头垛口后面张开大弓,瞄准射杀城下溃兵。
这些巴牙剌的箭法不甚高明,射了半天只射死几个包衣。
城下弓手咒骂几句,一哄而散,朝其他城门逃去。
炮兵营王长之在一名镋钯手的帮助下,从苏子河冰面爬到岸上,望着眼前荒诞的一幕,忍不感慨:
“一年多不见,镶白旗成这怂样了。”
他转身望向旁边正在检查炮手装填的副营官,大声道:
“老宋,调好了就打,别磨磨叽叽!”
韩真义神色沉静,盯着三百步外,赫图阿拉西门城头那群正在射箭的巴牙喇,轻轻拍了拍旁边一名八磅炮炮手肩膀。
“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