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伤奴贼千人,咱们伤亡只有两百,这可是真的?”
“义父,包衣炸营了,还有好多建奴首级不曾带回,杀敌当在千人以上,射中一个鞑子大官,首级没割到。”
天气渐明,沙尖子大营中军大帐,刘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望着地上摆放的真夷首级,感觉像是在做梦。
乔一琦康应乾等人也是诧异不已,虽说此时明军对阵建州女真远远谈不上畏惧,甚至保持有一定的自信,然而一下子斩获这么多首级,还是让大家感觉匪夷所思。
“可惜四哥战死敌阵,尸首未能带回。”
刘招孙低头不语,刘綎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沉重起来,乔一琦在旁边劝道:
“人死不能复生,刘总兵节哀,本官将亲上奏疏,为刘天星请功。”
刘綎沉默许久,他这些年东征西讨,身边义子一个个离去,自己渐渐老迈,纵然铁石心肠,想起来也会伤心难过。
他抬头望了眼刘招孙,若有所思。
康应乾对明军伤亡并不在意,对刘天星之死反应淡然。
这位渴望权力的文官监军,正目光炯炯盯着地上的建奴首级,抚掌笑道:
“往年李成梁守辽,每次征伐建州,斩获十几个首级便要报知朝廷,大言不惭说什么大捷,年年大捷,建奴却越来越强,真是可笑。刘把总,今日你斩杀如此之众,还杀了阿敏,果然将门虎子。”
刘招孙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斩杀阿敏,刘綎亦是无语。
乔一琦呵呵一笑,望向康应乾。
康应乾盯着建奴首级,乐的嘴角合不拢。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得军功的机会。
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两路溃败,一路退走。只有东路军力挽狂澜,大挫奴贼。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必然振奋,皇上肯定要夸他监军有功。
若能博得更大军功,康应乾就可以留在京师做个兵部主事,历练几年,进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康应乾抬头对刘綎道:
“刘把总立此大功,本官以为,当升他为千总,上报朝廷绪功,刘总兵,你以为如何?”
刘綎沉浸在刘天星战死的悲痛中,听了这话,缓缓道:
“军中升迁,但听两位监军主意,此次能袭击建奴,刘招孙是有功的,便依康监军所言,升为千总吧。”
刘招孙谦虚道:
“都是义父谋定后动,全赖两位监军督战有力,众将士忠心为国,奋勇杀敌,末将怎敢居功?”
见刘招孙如此谦虚,颇会做人,康应乾微笑点点头。
他拍拍刘招孙肩膀,看他锁子甲上还有夜袭留下的血迹,赞道:
“果然少年英雄,刘把总不必谦虚,你的功劳,我与乔监军,还有你义父都看到了。”
“本官看你有将才之资,统领区区百人,实在太少了,建奴贼心不死,必定来攻。升你为千总,带领更多人马,也好为你义父分忧。”
刘招孙回头望向义父,刘綎对他点头,脸上充满慈爱。
他心中颇为感动,跪倒在地,大声道:
“谢监军、义父提拔,末将定当勠力杀敌,不负期望!”
三人皆是点头,康应乾扶起刘招孙,望向他的眼神更加温和,转身望向刘綎。
“刘总兵,刘千总立此大功,可喜可贺,其他将士亦有赏赐,本官要奏明朝廷,为咱东路军请功。”
刘綎微微拱手。
夜袭之前,他以为小十三只是去镶蓝旗营地敲敲边鼓,杀几个哨马,没想到竟弄出这么大阵势。
地上摆满真夷首级,刘綎在边镇多年,见多识广,真夷首级一眼就能分清。
一百颗人头成色颇足,没有虚假。
夜袭来去匆忙,能带回这么多首级,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綎当然知道,刘招孙他们实际杀死的奴贼,当远在这个数字之上。
“抚顺失陷不久,便有这么多人给鞑子当奴才,华夷之辨远矣,可悲可叹。”
乔一琦望着地上摆着的包衣人头,发出文人叹息。
这位朝鲜监军,现在开始倒向刘总兵,将自身命运与东路军联系在一起。
“刘总兵,你可抚恤受伤兵士,尤其是朝鲜弓手,好生抚恤,以显我天朝恩德。”
乔监军对朝鲜人印象颇好,当然,除了那个已经被杀的姜弘立。
“义父,监军,这次夜袭奴贼得手,幸得邓将军、金将军率兵鼎力相助。朝鲜弓手是出力颇多,真夷人头多是他们斩获,两位将军虽是客兵,也当奏明朝廷,好生赏赐,这次浙兵死伤惨重,义父,孩儿建议立即对其抚恤。”
邓起龙、金应河两人身上都是血迹,像被血雨淋过。
一夜血腥搏杀,两人都疲惫到了极点。
他们只是东路军辅助,按理来说,即便立功封赏,也轮不到他们。
见刘招孙为自己请功,两人都露出感激之色。
康应乾若有所思,这刘千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颇懂为将之道,知道拉拢人心。
众人目光都投向刘总兵,刘綎呆了片刻,昨日发饷,他从江西老家带来的几万两银子全发了出去,几位义子还垫了几千两。
此刻,刘家连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
抚恤伤兵,重赏勇士的好处,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没钱。
指望朝廷补发军饷,那还需要很久很久。
监军乔一琦乃江南豪门出身,平日出手阔绰,见气氛有些尴尬,低声对刘綎道:
“刘总兵,本官手头有些零碎银子,约有两千多两,不过怕也不够?”
刘綎正要谢他好意,却听乔一琦接着道:
“姜弘立进营时,拉了几十辆马车,除了粮草,撤离当还有其他东西,大人可是忘了派人去清点。”
两人相视一笑,刘綎一拍脑门,将刘招孙叫过来:
“小十三,姓姜的带了上万两银子,还有些粮草,都是送给东路军的,还有······”
“还有啥?”
刘招孙大吃一惊,没想到姜弘立竟有这么多银子。
这个时代统帅领兵打仗都要带大笔银钱,遇到攻坚战,只有赏赐士兵,才能鼓舞士气。
“自己去看吧,莫让外人知道。为父老了,今年六十有二,好多事做不得主,以后这军中之事,你也要多多担待,咱刘家要留个后啊!”
刘綎意味深长的望他一眼,让裴大虎随刘招孙去查营。
“留个后,这是什么鬼?”
刘招孙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夜袭军士先下去休息,其余人加固营房,防备奴贼来攻!”
众将答应一声,四散而去。
周围只剩康应乾、乔一琦两个文官。
待刘总兵走远,乔一琦凑到身边,神秘一笑。
“刘千总,总兵的意思,你可知道?”
刘招孙一脸无辜摇摇头。
“真不知马车里装的什么?”
刘招孙盯着乔一琦看,有点莫名其妙。
“末将去奴贼大营夜袭,差点被巴牙剌砍死,死里逃生,如何知道这些?”
两位文官相看一眼,乔一琦不再卖关子,低声道:
“是个朝鲜美姬,本官听姜弘立说过,此女弓马娴熟,跟着来杀鞑子的。”
“啥?弓马娴熟?”
刘招孙一头雾水,昨日姜弘立说的歌姬,莫非就是这女子?
“刘千总,别装了,思密达光海君都很钟意这女子,你中意不?”
刘招孙无语,乔一琦皮起来也是没谁了,一会儿东北话,一会儿粤语,切换的不着痕迹,果然是游遍大江南北,资深旅行家。
“美姬?卖艺的还是?”
“哈哈哈哈!不晓得,刘千总去试试便知道了。”
康应乾大笑。
刘招孙矜持消失一空,激烈战斗后,肾上腺素分泌提升,对女人充满兴趣。
联想起义父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刘招孙恍然大悟。
只是,这样草率真的好吗?
刘招孙前世见识过很多南朝鲜美女,当然都是隔着屏幕,而且也不是纯天然的,不过那身材颜值,却是给穿越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美姬送上门来,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腿就要朝帐外走去。
两位文官相看一眼,露出鄙夷之色。
这便是文人的虚伪之处,刚才还聊得绘声绘色,转眼就成了卫道士。
“刘千总,还是先去看银子,这美姬凶得很,你怕是没这个艳福啊。”
刘招孙知道这两位是想分润一点,也不好说破。
当晚,三人趁着夜色,离开大帐,去了停放姜弘立马车的营地。
昨夜诛杀姜弘立后,这里便被封锁起来,外人不得进出。
刘綎家丁见三人过来,上前阻挡。
刘招孙取出义父令箭,给家丁看了,对方才让开。
三人走到马车前,看车轮印迹,马车上装的东西很沉。
“多半是建奴贿赂姜弘立的,幸而昨晚杀了那狗贼,为我东路大军除此大害。”
刘招孙推了下马车,马车颇为沉重,掀开车帘,里面摆放着木盒,随便打开一盒,都是银子。
三人花费一个多时辰,才快清点完毕。
八万两白银,五千两金子,还有两车古玩字画。
“搜刮这么多民脂民膏!”
乔一琦见他拜把子兄弟就是这德行,脸色阴沉。
康应乾却是满眼欢笑,伸手去摸整齐摆放的银锭。
这些财货在军中没有造册,属于姜弘立私产,吞了就是吞了,只要刘家不说,朝廷绝不会知道。
三人商议一番,做出以下分配:
五千两金子都留给刘总兵。
两万两银子分给康应乾,剩余的四万两用作赏赐抚恤,两万两交由刘千总保存。
豪富出身的乔一琦表示不要银子,只挑了几张字画,剩下的古董全都给了康应乾。
康监军这次收了两万两银子,一车多古董,可以说是赚翻了。
分配完毕,三人都是喜笑颜开,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温和了很多。
三人向一辆装饰有花纹的马车望去,马车中仿佛有人正朝这边张望。
康应乾推了推身材高大的刘招孙,笑道:
“刘千总,去吧!”
说罢,他便扯着乔一琦离开,走出两步,又跑回刘招孙身边,低声道:
“不可沉湎女色,明日早些起来,这次夜袭,各营都有伤亡,你亲去抚恤伤兵,如此才可收拢人心,多拉拢人马。”
两人笑着离去,刘招孙一人站在那里。
营地东边升起一轮皎洁明月。刘招孙收起苗刀,抬头望向那辆马车,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远远传来一个娇媚女声。
“将军,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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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
隔着马车幕帘,刘招孙与美姬相望。
“刘千总,你真去夜袭建奴了?”
“这还有假?”
淡淡清香迎面扑来,不由心动神摇,刘招孙想象着和美人共枕的香艳画面,伸手便要去撩开幕帘。
一把锋利匕首搭在刘招孙手上。
“请先回奴家问话。”
刘招孙忽觉得这美姬有些意思。
“杀了上千鞑子,算不得什么,想当年我和义父在朝鲜……”
刘招孙见到美姬,不由又开始信口胡诌。
“你是朝鲜国女子?”
马车幕帘打开,美姬缓缓探出身子。
月色之下,只见女子容貌秀丽绝伦,身材婀娜,顾盼之间,非同寻常。
“妾九死一生才来辽东,不想四路明军都是惨败,如今鞑虏猖獗,恨不得为家人报仇,生无可恋,今日便死此地!”
说罢,梅花匕首比在自己玉颈上。
刘招孙连忙阻挡。
“姑娘且慢!”
“将军愿为奴家报仇么?”
不想朝鲜国也有这般刚烈女子。
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丝邪念顿时烟消云散。
“姑娘与建奴有何血海深仇?你和那姜弘立是如何认识的?”
“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