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穹冷眼看世间。在特意赶过来嘲笑的风莹面前,他没有什么好说的,黑着一张脸。明明他已经赢了的。砍死了一个让自己念头不通达的家伙,又让自己成名了,刷满了荣誉,成为符道院的首席已经多半是注定。可他的心情很微妙,很戏谑,很有三分自嘲。“张家出了那么巨大的问题,残害了那么多的民众,从他们的府邸下挖出了一座尸骸大山,都是供养白骨魔神的……仙国的监督机制都是吃屎的吗?”这是源自癸己府无数黎庶的愤怒,是在大势之下不得不深究几个势族之罪、杀鸡儆猴之外的杂音。然而,杂音的浪潮未起,混淆视听的新闻就来了。“聊这些伤心事干嘛?让我们来看看少年英雄任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吧!”甚嚣尘上的宣传,从任穹的早饭展开,体现艰苦朴素的精神,以及论述就是这样的艰苦朴素,才培养成了一代少年人杰热爱仙国、感恩道庭的高尚情操。任穹自己都不知道,吃一个早饭竟然还能有那么多的讲究!可这还不算完呢!“张家这样邪恶的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竟然能成为道院考核符道考试的第一?如今修真百艺的学术培养,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这背后是体系的堕落?还是利益的交换?”“这样的人成道,未来岂不是要给这个时代带去更多的苦难?”有人看到了更多,指出了更大的问题,犀利的直捅向州府的心脏,扎向时代的症结。相关的负责人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好在,还有挡箭牌竖在前方,实在太好用了。“聊这些伤心事干嘛?让我们来看看少年英雄任穹,他是如何学习和成长,取得了眼下这样的天才成就的吧!”最完美的形象代言人,明日之星,任穹被架在台面上。据说,他毕业的少学府,其曾参与授业的讲师已经被请出去演讲了……在演讲的过程中,高度夸奖和赞扬任穹这个少年是多么的品学兼优,多么的谦虚好学,多么的天赋超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少年英雄任穹光是修行和学习就用去了九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里,哪怕是睡觉,他的手里也死死的抓着书本,不放过任何一点空闲的时间……”“修行路上,他风雨无阻,哪怕高烧,哪怕骨折,他也坚持在修行的第一线上,绝不后退半步……”“他乐于助人,在讲师有事不在的时候,主动担任代课老师的工作,用自己扎实的符箓基础来为同窗们解决学习的困惑,实现了教学相长、温故知新,是完美人性和道性的组合……”“噗哈哈哈哈……”有人拿着一份小报在朗诵,读着读着,实在忍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到岔气,满地打滚。“这是我哥吗?啊?”“高烧也好,骨折也罢,奋战在修行的第一线?”“乐于助人,为同窗解答难题?”“某人好像日均旷课,用来勤工俭学吧?”“诶呀呀呀,笑死我了……”任苓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双手在地上狂拍。直到任穹冷着脸,端了盆水过来。他的意思很明显——你再这样没个正形,我这盆水就泼下去了!任苓这才艰难的爬起来,憋笑憋的很辛苦。但这何尝就结束了呢?次日,州府中的余波仍然在激荡,甚至愈演愈烈,从未停息。“张家竟然不止有这一个张,在其余的州府中,也有张家,同气连枝,多少年前曾是一个共同的祖先,发展到今天成为了庞然大物!这意味着什么?”“若其余的张家都与这个张家有同样的罪,同样的孽,那这是谁的错?是谁在纵容?!是仙国?还是这个时代?”“我们在滑向深渊中吗?是否要重上碧游宫?再现当年的雄迈壮烈?!”不知怎样的人在暗中宣传,州府屡抓不绝,屡禁不止。他们兴风作浪,看热闹绝不嫌事大,张家的源远流长都被扒拉出来了,并且传播耸人听闻的“谣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疑似不只有一批人在搅和,让州府震怒却头疼。不过,万能的工具人早已经就位了。“聊这些伤心事干嘛?让我们来看看少年英雄任穹的生平事迹,他是当代年轻人的缩影,是一个朝气蓬勃形象的汇聚,是新时代迎面扑来的后浪,多少老一辈的修士都感觉到自愧不如,称赞其是初升的太阳,终有一天将引领这个时代……”“不要觉得生活惨澹,人世间固然有些老鼠屎,但也有希望的光长明,不要一叶障目不见不周,要相信那美好幸福的时代就在我们身边,相信仙国相信州府,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啪!”任穹一巴掌将州府的日报给拍在了桌子上。这一回不要说是任苓,就是他自己都感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起来了。蛋疼的感受席卷心头,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最后却都只能憋着,如同羊驼大军在奔腾。任苓瞅着他,可乐呵了。“后浪!后浪!”她伸着手指点指,笑的前仰后合。“什么浪里个浪……”任穹揉着眉心,几近无语,“他们只是在造一个名为‘任穹’的神而已……”“我只是我,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间正道的伙伴罢了……”任穹的目光中隐隐有着不善,不过很快就隐去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让任苓双手抱肩,感觉到了源自兄长的淫威,可怕无比,像是一个恐怖的幕后绝世大黑手在落子布局,遗祸千秋万世,荼毒无数少年,都被迫在他的魔掌中沉浮,是永生永世的噩梦,无法挣脱。“这样一来也好……也好……”任穹轻语,“感谢仙国,感谢州府,那么卖力气的为我宣传。”“广告费我都不用出了啊……”“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想要让你的孩子成为栋梁吗?”“赶紧加入到我的擎天柱教学培训机构好了!”“少年英雄”任穹,他疑似恶堕了,又或者是原本就酝酿好的一肚子坏水就此开闸,早已准备多时,只差一个正确的时机绽放。还有比眼下更完美的时机吗?“任穹”,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站在风口上的猪!任穹的眼中有灵光万千不断闪烁,他在筹划着什么,规划时间的节点,半晌后果断的行动。他先去了道院,名义上是感谢多日来道院对他的照顾,各种医道手段、灵丹宝药,为他治愈被诅咒的“伤势”。实则,是圣组织的接头,另有要事。“如何?能成功吗?”他询问了李二。“很顺利,或者应该说是非常顺利。”李二一甩折扇,非常潇洒,“让你成为符道院的首席头名,在我们组织的人员串联支持后,几乎不存在多少阻力。”“毕竟,在你前面的三位,已经死了两个……即使还剩下一个,他背后的家族又因为跟张家的纷争纠缠被牵连,陷入了是非之中。”“更何况,如今的你名气那么大,那么得人望,当时那艘宝船上的护卫道兵,有一个算一个,多少要承你的人情,其中有不少在道院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他们本就是从道院中走出去的。”“几边一合力,你的名次重排,晋升为第一,根本不算难事,现在已经在走流程,上报仙国那面了。”李二说到这里,表情严肃下来,“但你也应该知道,当时考场上你回答的,都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答桉!”“对妖五戒!”“如今仙国跟妖族的关系可不好!”“你做了这出头鸟,本来就容易被针对,再加上这‘对妖五戒’……换我是北海大妖,肯定想办法弄死你!”“而今大争之世,怎能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任穹听了摇头,“看如今州府风波也能够知晓,不止有外患,还有内忧层出不穷。”“我们根基浅薄,力量孱弱,想要在这大风大浪中自保,还是要想办法壮大。”“时不待我,自当奋力争先。”他很果决,“抓住这个机会,用我作为风向标,帮助霸天虎帮铺开摊子,同时策应圣组织,开辟一个校讯通的市场……”“这是我们的两条腿……两条腿走路,自然就能走得足够远。”“好肥的胆子!”李二竖起大拇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而已。”任穹澹澹道,“张家在这场风暴中纵然不倒,也会损失惨重,连带着几家一起受难,侥幸逃脱的也会被敲打。”“公平竞争!”“多么难得的一个形容,而今却有机会实现了。”“我辈自当挺身而出,当仁不让!”任穹说到最后,眉梢狠狠的挑了挑,“不然我这被当枪使,不就白当了吗?”他语气不善,“正所谓站的越高,摔的越惨……”“我眼下被高高捧起,捧的都过头了……我自己都失控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划拉一些底蕴资财,等我啪叽一声摔地上,人人喊打,人人唾弃,那可就太凄凉了!”“的确。”李二心有戚戚焉,“就像是跟仙国正统过不去的‘逆鳞’那帮人,以造反为己任……他们要是想攻击仙国,你这个出头的椽子简直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到时候你被找出一堆黑点,或者没有黑点也诬陷出黑点,百口莫辩不至于,但是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今天你多红火,他日就会被黑的多惨,出门都要小心被臭鸡蛋砸头上。”“……”任穹看了看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他并不太担心“逆鳞”那一边。毕竟,他在那边有一个师傅,还有一只干姐姐。不然,他早被黑了个底朝天了!“这些联络策应的大事,我就交给你来运作了……”任穹低声道,“我现在太红火,而人红是非多……我如今连出门在外都不自在了,到处都有狗仔队。”“时不时还有人到我家上门拜访,我等闲走脱不得。”“还是要看你们主动,来与我牵线搭桥。”“好说。”李二颔首,目光闪亮,“其实我们圣组织这里好办的很,等你进了道院,那就跟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轻轻松松。”“只有霸天虎帮那里有些难办,一个半黑半白的组织,这才是不好轻易见光的,跟你眼下的红火形象不太配,凑到一块太违和。”“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你太出格,的确是不适合主动跟霸天虎帮牵扯到一起……毕竟你眼下其实只是个工具人,是被用来造神作秀的,并没有太多的自主权力。”“这些事情你放心,霸天虎帮里面,徐福是老江湖了,他比我们更懂。”任穹微笑,“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做了那么多大事,劫仙国财富,杀势族嫡子,挑拨了多少纷争,才有了这样的好开局。”“错过了,就太可惜了。”“等着看吧。”“这人间是一台戏,你方唱罢我登台。”“徐福啊,这也是个老戏骨了……”……任穹走了。李二等待了一会儿之后,确定没有问题后,他连夜出了道院,见了徐福。他捡能说的事情说了,让霸天虎帮就此行动起来,支棱起擎天柱帮的教培产业,整个过程要合情合理。“难为任小子那么拼,这简直是拿命去赌前程啊!”徐福感叹,“见义勇为,向那些魔道妖人抗争……换我,我是肯定不会冲上去的。”“那些贼人凶恶的狠呐!”徐福说道。李二无话可说,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毕竟,他也不好说——当时的那个场合,我就是你嘴里的那些魔道妖人哩!大家都是演戏罢了!任穹那个家伙,可比谁都鬼精鬼精的!不过,李二终究没有道出这个真相……不同的组织间,他还是很能保守秘密的,不会坑了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