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欢呼声中,船只起锚。
“滋啦——”
黑色的空间如一片海洋,包围,也一片虚无。
质感与波纹,无处不在,空气却不存在,数据或光点只剩下无法被神经元理解的存在。
这里是哪里?
乌列尔并不知道。
嗡鸣或躁动,风吹也吹不动春草,虚空的质感没有任何感性可言,也没有新陈代谢可言,纯粹抽象的世界里,除了黑暗没有别的。
这里是方舟的底部。
乌列尔面对的第一个严格的测试,则是用他唯一的理智和不存在的清醒对抗黑暗与虚无。
光线在虚拟的空间里没有意义。
气味也没有意义。触感也没有,情感也没有。
超越了暴怒本身的暴怒也没有。
去原罪的过程竟是如此残忍,剥离和抽离自身就是原罪本身,用原罪对抗原罪是否是钻了生命的漏洞超越了极限,无人可以得知。
乌列尔也不得而知。
他只能感受到无尽的黑暗。
说是感受本身也并不算准确,没有感受器又何来感受。
如果此刻把一切用以表示意识流的词语嵌套在意识流的世界,意识流本身在此刻则进入具象的非抽象界面,并不存在可以描述任何客观意识的任何主观的词语存在。
无论是“无”或“空”,都无法描述客观的抽象意识,也无法理解人的意识。
黑暗是否在具象上真的存在能让人主观意识能理解的形象,乌列尔不得而知。
平静本身便是一种黑暗。
对于乌列尔而言就是如此。
他已经除了平静意外感受不到任何的人类情感。
可是此刻的平静也只是他所理解的仅存的人类情感存在。
人不存在真正的平静。
人或得真正的平静那一刻便步入死亡,接近临界,进入平线后的世界。
所以活着的人无法感受到真正平静。
那都是被附上“自以为是”的平静的假象。
于是乎,一种名为载体的东西被用以形容那些装载了各式各样的抽象或具象的人类意识的客观实在。
理解与不理解本就不存在,只是载体告诉人类理解与不理解存在。
既然理解与不理解根本不存在,所以意义本身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人类习惯用意义为他们的各式各样的目的找借口,却不愿意承认他们只是单纯的用复杂的意义掩盖他们“想要”这么做的原始欲望。
人类习惯用因果链去为他们的情绪和原罪找借口,却也不愿意承认主观的意愿选择了情绪而非非情绪的原始欲望。
于是,情绪是人类的原罪。
情绪不是感性,但始于感性。
乌列尔终于意识到。
他暴怒并非因为客观的事物发展走向负面或反面,而是因为他骨子里想要暴怒,于是他选择了暴怒。
暴怒和选择暴怒使他远离宁静临界甚远。
于是,其实暴怒本身并非什么原罪,真正的原罪,是他选择暴怒。
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如何反抗这等几乎来源于生物特质本能的暴怒,既然没有思考,又谈何赎罪!
赎罪,只是口号,空喊的口号,虚伪的口号,自欺欺人的口号。
反抗与对抗暴怒的选择而产生的痛苦,才是真正的赎罪。
乌列尔眼前出现了光。
虽是虚拟的光,却也是赎罪的光。
第一个原住民,自此苏醒。
凡人会称此为孤寂,文人称此为寂寥,乌列尔谓以之宁静。
宁静,于是没有立场。
别西卜,失算了。
乌列尔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半神。
他之所以没有成为真神,是因为躯壳的存在。
别西卜与乌列尔,都并非真正意义上脱离了肉体而存在,而是真正与肉体紧密联系的存在。
所有的神经元对接电子系统,大脑依旧保持着生物应有的体征,于是意识存在于载体里,却被科技放大到极致。
乌列尔醒了,迎来所有教徒的顶礼膜拜与狂欢。
“乌列尔,请告诉执行众,谁,杀了你,谁,侮辱你,谁又使你我蒙羞?”
加百列对着话筒,轻柔地说话。
“很重要吗?”电子音传来。
“很重要。”
“不重要。”
加百列与别西卜面面相觑。
急了。
他们看着玻璃柜里的大脑和脊椎急了。
“乌列尔,这很重要!”
“乌列尔,只是一个代号。非我本我。”
“这……”加百列惊异不已。
别西卜怒喝:“乌列尔,你这是要判教吗?!”
“人类的恩怨,世俗的世界,与我,没有关系。”
电子音,让所有的教徒面色苍白。
“乌列尔!我再警告你一次!你的生命掌握在神照教手中!我们随时可以拔管,终结你的生命!”别西卜此刻,选择了暴怒。
“别西卜啊,你可曾想过对抗原罪?别西卜?”
“什……”
“你没想过,所以,你选择了暴怒。原罪本身并不存在,只是人类喜欢用选择和各式各样的方式去控制其他人,去奴役其他人。于是,原罪的存在有了意义。但这只对人类本身有意义。别西卜,我的生命早已终结。此刻,我的存在是否属于生命的范畴,我已然不在乎。你能切段我与肉体的关联,却未必会切断我存在的因果。”
别西卜与加百列已经无法再用人类的思维与乌列尔交谈。
本是众生狂欢的时刻,却尴尬到无以加复。
“加百列,我们不能犹豫。”别西卜的手,已经拂上一个红色按钮。
按钮,意味着“清除所有数据”。
“别西卜,虽然乌列尔没有立刻想起他的信仰,可,我们的壮举已经成功了,我们成功了,难道你不兴奋吗?难道你不喜悦吗?难道你要终结我们的未来和梦想吗?”
“加百列!我们没办法承担这个后果!”
“什么后果?我们造了个神不是吗?乌列尔可以成为最接近上帝的存在,不是吗?”
“你可知道他已经不属于人类!?如果他决定消灭人类呢?”
加百列沉默了。
方舟计划背后的诺亚系统,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五大城市的所有安保体系和政府办公部门里。
乌列尔存在的世界,是加百列和别西卜等人,依据五大城市的所有服务器才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虚拟空间。
这一红色按钮下去,五大城市的所有职能部门的服务器和数据库全部都得瘫痪。
而且,这等数据量构建起来的空间,不存在备份的可能。就算备份,除了做出一整个城市且贯通五层大小的建筑当数据库,没人能一次性完整的把诺亚系统内的数据给存储下来。
对于普通数据,分盘分硬件储存根本不成问题。
但对于意识可不一样。
不完整的意识,根本无法构成意识。
他们敢果断的选择把乌列尔救活,是因为有别西卜的先例。
别西卜的意识上传背后,是珠宝街市的所有职能部门的服务器在做支撑。
他所操控的所有芯片,都是他本体完整意识的拷贝备份。
可为何乌列尔的情况与别西卜截然相反?
无人得知。
加百列和别西卜,叹气。
如果他们这一巴掌拍下去,不仅要送走乌列尔,还得送走他们十几年来的研究成果,还会让那些一直盯着神照教的人找到借口。
权衡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与所有摆在明面上的风险。
最后,别西卜拿开了手。
“封锁这里,今天所有见证者的记忆数据全部清除。虽然不包括你我。加百列。”
他按下了旁边的蓝色按钮。
今天没有发生过。仿佛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