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尘埃落定
郑芝龙脸色凝重,没人发现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作为见惯了了海战的人,他深知此时自己所处的局面。大多时候,海战拼的就是谁拳头硬,谁战船多,谁的炮更准更利。战船相对笨重,自然无法与陆战的灵活多变相比。但这不意味着海战不需要战术,前后夹击,沉船炮轰就是最高明的战术,只不过这种战术很难用出来罢了。
平常情况下,海战双方都会对周遭十几里进行观察,海面上可不是山峦林地,藏不住人的,想要偷偷地来一招前后夹击,非常困难,除非碰上了不懂海战的二愣子。同样,只要被人夹击,那就算实力强横,也发挥不出来,往往会被人一顿胖揍。
郑芝龙不是没想过徐文海诱敌深入,但探子再三确认洞头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火光四起,岛上的镇子被毁的不成样子。在郑芝龙的意识里,徐文海绝不会以洞头岛为筹码来诱敌深入的,所以,郑芝龙对徐文海所处的局面深信不疑,于是再无防备的下令长驱直入,逼近海岸。
可谁能想到徐文海竟然以洞头岛为代价,只为了赢得这一仗。郑芝龙阴沉着脸,手上青筋暴涨,看来徐文海已经打定主意投靠三省总督铁墨了,否则这老小子不会舍得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洞头岛基业。郑芝龙久久不发一言,身旁的古长训可就有点急眼了,拱手道:“将军,不能耽搁了,咱们还要尽早撤离才行,一旦徐文海那边抽出身,配合后方的船队一起动手,我们再想撤可就麻烦了。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说罢,古长训向周遭的人使了个眼色,如果郑芝龙不同意,那只能强行将他带走了。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旗舰也是众矢之的,只要接触上之后,对方一定会盯着旗舰打的。
郑芝龙何尝不知道古长训说的有道理,趁着对方船队还有段距离,还刻意往后撤一撤。岸边吃水太浅,本来调整起来就难,现在船只还如此拥挤。真要在这里背靠岸边跟对方打,那就是定点活靶子,更何况徐文海随时都有可能带着人从岸上杀回来。
明白归明白,可下命令却很难。此时,孟怀仁、唐庆豪等人已经带着两千余人上岸追杀徐文海了。这个时候船队撤离,那些人可就彻底被困死在岛上了。良久之后,郑芝龙艰难的举起了手,“撤,命令各队尽快离开洞头岛附近,不要与对方纠缠。”
郑芝龙终究是理智的,当他下令撤离后,梅森和大友多男也进入了有效射程,战船上大大小小的火炮一起发威,顿时将洞头岛南岸轰出了道道水柱。为了这一仗,梅森将能弄来的炮全弄来了,哪怕是没什么杀伤力的鸟炮也搬上了船,总之,助助威也是可以的。
顷刻间来不及转移的船只被笼罩在内,炮弹落下,卷起水浪,好多船只甲板被砸出了窟窿,开始往里边灌水。船上的人嘶声呐喊,愤怒的咆哮着。不少人开始往水里跳,但迎接他们的大多时候不是同泽的双手,而是敌人的刀枪。无情的浪潮中,海面上飘起越来越多的尸体,海水近乎被染红了。
黎明的阳光穿透云雾,没有一丝的温暖,有的只是哀嚎与绝望。郑芝龙的船太多了,这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事情,但这一刻,曾经骄傲的事情,却成了致命的毒药。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功劳吧,或许是因为看到徐文海覆灭在即吧,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岸,完成最后一击。太多的战船在岸边停靠了,他们根本不在意水位合适不合适。现在面对着敌人的箭雨和炮火,那箭雨顺风而下,收割着性命。想要掉头,却发现挣扎不得。
一艘巨型战船,在逃亡的水域上显得甚是刺眼。那是属于郑芝龙的旗舰,取名“巨浪号”。曾经巨浪号是整个船队最稳定的支撑,但现在,这艘战舰成了逃跑的先锋。郑芝龙多想停下来稳定军心,可他知道,一旦停下来,梅森以及大友多男就会像疯狗一样围上来。不得不逃啊,可是他郑芝龙这一逃,岸上的人,还有陷在岸边没有冲出来的人,恐怕要伤亡惨重了。
轰隆,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水柱扬起,虽没有多大破坏性,却吓了众人一跳,古长训脸色苍白的叫嚣道:“快,加快速度,不要停,冲出这片水域,我们就安全了。”
巨浪号逃跑,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让众人心中最后的坚持支离破碎,瞬间崩溃。曾经,郑芝龙是海上的战神,无数人崇拜他。但战神也有失败的时候,可是失败,不应该丢弃兄弟们独自逃亡啊。岸边,无数人眼中透着绝望,让人心中怜悯。
梅森看到情况差不多了,神情严肃的说道:“靠上去,收缴船只,敢反抗的,杀无赦!”
梅森就像一条冷血的疯狗,眼中满是疯狂。这就是大海上的规则,战败者是没有一点权力的。陆地上,早已经进入了文明世界,但是大海上至今为止还有着奴隶这个角色。大航海时代,看上去风光,但实际上就是一个野蛮无情的世界,在海上征战,不能有任何的同情和怜悯。
岸边一场屠杀,而在岸上,同样也在惨烈的厮杀着。孟怀仁、唐庆豪等人上了岸之后,对徐文海紧追不舍,在他们眼中,徐文海已经成了垂死挣扎的病虎,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机会错过了,那可就真的没有了。一份沉甸甸的功劳摆在眼前,又有几个人不眼红?可跟着徐文海往前推进五里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还在拼命逃跑的徐文海突然掉过头来,展开了反冲锋,而他麾下人马各个龙精虎猛,哪像是败兵?最要命的是北边镇子冲出来不少人,他们似乎一直埋伏在被毁坏中的镇子中。一时间,徐文海声势浩大,实力竟然抢过了孟怀仁等人。进攻戛然而止,唐庆豪寻思着等着后续兵马上来后,再对徐文海发起最后进攻,可后援迟迟没到。
这时,唐庆豪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了,恶战半个时辰,才有人传来消息,可这个消息不能带来任何惊喜,只是让人更加绝望。停靠在岸边的船队遭到了背后偷袭,再无法及时应对的情况下,损失惨重,郑将军已经率队冲锋,往南边逃去。
没有援兵了,所有冲上岸的人成了弃子。看着远处还在冒着青烟的镇子,唐庆豪醒悟了,那些都是假的么?不,应该是真的,否则怎能骗过一向谨慎小心的郑将军?呵呵,看来这次败得不冤,徐文海豁出了整个洞头岛,如果再不上当,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结局已经注定,可唐庆豪和孟怀仁没想过逃跑,这个时候撤回去,等待自己的也只是更加无情的杀戮,倒不如继续厮杀,还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而在另一边,徐文海所部越打越生猛,尤其在得知郑芝龙损失惨重,率队逃亡后,更是激动得嗷嗷直叫。人群中,铁墨持着两把钢刀,左右冲杀,无意间往身后扫了一眼,顿时怒道:“你跟过来干嘛?回去,老子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
徐美菱握着宝刀,瞪着美目,不断翻着白眼。一瞬间,还真让铁墨跟骂懵了,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呢。让提亚惊讶的是,徐美菱并没有生气,只是翻了翻白眼,转身往镇子方向走去。提亚哪里晓得徐美菱心中所想,这一刻,徐美菱只觉得自己选对了男人。
一场注定结局的厮杀,最终也走向了那个结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两千、一千,直到只有二十来人,唐庆豪将短枪杵在地上,嘴唇干裂的笑着。孟怀仁已经站死了,他的尸体就躺在脚下。唐庆豪觉得如果不是短枪撑着,或许自己也倒下了。厮杀到现在,浑身无力,视野越来越模糊。
徐文海没有让人下手,上前两步,诚恳的喊道:“孟兄弟,徐某敬你是一条好汉,你投降吧,只要你肯过来,徐某保证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徐文海是真心想收服这头海上猛虎的,唐庆豪起身微末,早年间独闯马祖岛,从一个人干起,硬生生拉起了五十人的队伍,成了马祖岛上有名的海盗。不过唐庆豪并不祸害百姓,后来投了郑芝龙,两年间为郑芝龙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积功成了郑芝龙麾下最能打的猛将。
像这种有情有义的汉子,徐文海最是敬服。不过,唐庆豪只是惨然一笑,眼光扫过那看不尽的尸体,“徐岛主,谢谢你的好意了,如果一个时辰前你这么问,唐某可能会点头。可是现在,唐某若是从了你,那还是个人么?又如何对得起地下的兄弟们,恐怕妈祖娘娘也会鄙夷唐某的......”
徐文海只是失望的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几支羽箭划破风声,收走了唐庆豪最后的生命。久久之后,那具满是伤痕的尸体,方才重重的倒在地上,徐文海走过去,躬身行了一礼,“唐庆豪的尸体单独处理,斩为四段,四方入海。”
斩段入海,这是东海海盗的规矩。与陆地上不一样,在陆地上,尸体被人分段,那是羞辱。可在海上,尸体分段按照不同方位入海,那是尊重。只有生前可震一方的豪杰,才有此殊荣。
按照规矩,段数越多,证明生前地位越高,而唐庆豪四段入海,占洞头岛四个方位,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眼下洞头岛上还活着的人,又有几个死后能有此殊荣?四段入海,镇洞头岛四方海域,这也证明了徐文海的看重。
铁墨脱下外边的袍子,直接甩在了地上,见战局已定,慢悠悠的走到徐文海身旁,“徐岛主,现在郑一官的威胁已经解除,咱们是不是该想想何时启程靠岸了?”
徐文海甚是不悦的挑了挑眉毛,不耐的说道:“督师大人,你不会是提了裤子不认账吧,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口一个岛主,难道我家美菱配不上你?”
铁墨脸颊抽搐,恨不得照徐文海那张老脸上来两巴掌,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躬身施了一礼,“岳父,是小婿孟浪了。郑一官挑这个节骨眼动手,难说不是浙江那边的阴谋,所以咱们还得早点靠岸才行,免得有人借机生事,搞黄招安的事情。”
“嘿,还算上道”徐文海也不管手上有没有血,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咧嘴笑道:“这样吧,岛上物资繁多,杂事也不少,也需要时间处理,正好也要收缴下郑一官的船队和俘虏。咱们休整一天,后天就启程,如何?”
“那一切听岳父大人的!”铁墨有心立刻出发,但他也知道不现实,再说了,眼下哪是自己能做主的,还不都是徐文海说了算。一对各怀鬼胎的翁婿,看上去都在笑,实际各有算盘。
岸上的战斗结束,岸边的屠杀也进入了尾声。总体来说,这次收获不小,郑芝龙的基隆舰队有一半留在了洞头岛,除了那些沉入海底的,徐文海这边竟缴获了五十多艘没有问题的战船,如此一来,实力大涨不少。海上,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谁船多,谁炮利。经此一战,徐文海底气十足,就算想现在光明正大的面对面干一仗,他也不怂了。
有了这五十多艘战船,即使实力不如郑一官,也相差无几了。徐文海实力壮大,铁墨也是心中高兴。以现在双方的关系,徐文海实力强了,就等于他铁某人实力强了嘛。不过笑着笑着,那张脸又瞬间垮了下来。洞头岛的事情是解决了,可家里的事情怎么弄啊。
徐美菱是打定主意要跟在身边办事,说白了,徐美菱要进后宅挑位子,这事儿铁墨哪能应,只能装傻。可这事儿拖一天拖两天,拖不了十天,等回到岸上,总要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