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初春,但仿佛还在严冬。
不知道这是天灾?亦或是人祸?
雪原要塞的稳固程度绝对不容置疑,在八十年前修建的军事要塞,直到今天也依然坚固。
只不过稳固的东西往往不会被外部所摧,而是瓦解于内部。
“将军,雪原北的几个避难所食物已经告罄,他们那里还有七十多名难民。”
运输队刚刚回来,见到张言河站在雪原要塞门口,便顺便下车将得到的统计表递交上去。
卡车的后斗已经空空如也,在清晨出发时还有四箱装满的马铃薯,但在支援了七八个避难所后连箱子都不剩了。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张言河把统计表往怀里一塞,同样的表格他已经拿到不少了,还有几支运输队没回来。
新的种子已经播下,感染者已经不成威胁,只要等到三个月后作物长成,雪原的生机就能延续下去,只不过……
哪来的三个月?
张言河坐在城门旁边脸色凝重,自己的备用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军队在边境集结随后回荡迎击尸潮,而各地的避难所也第一时间进行了撤离,相比其他地区死伤人数过万,雪原死的人数甚至不到两百。
幸存者们欢呼雀跃,但张言河却看着要塞日复一日见底的粮仓无计可施。
这三个月里,也许第一个月便是度日如年,第二个月雪原上能吃的东西也都没了,而第三个月指不定就开始出现暴乱了。
仓储部的管理员也在刚刚来向张言河报告了今天的新情况。
“将军,根据指示,我们没有将仓库空缺的情况告诉各部,但我们已经无力维持整个雪原集团军的运转了。”
仓储部的管理员已经跟张言河明确计算了食物的日消耗,去掉援助其他雪原分部的食物,雪原要塞只能再吃13天了。
“把外勤任务全部改为打猎和捕鱼,尽全力延长维持。”张言河看了看指挥塔的方向,“也不知道寒露那边怎么样了。”
从要塞城墙西侧的防空洞进入,沿看守森严的穿过管道纵横的混凝土长廊经过,在雪原要塞的地下层区域,孙耀宗正在辅助我恢复断肢。
白色墙壁的实验室内,巨大的器械进行着精密的操作,第一节机械臂的关节旋转着,将第二节机械臂调整到正确角度。
第二节机械臂的尽头,三根机械手指牢固地夹着一支带注射针的针管,白色的半透明溶剂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
“钙质化溶剂六十毫升,慢速融合。”我伸出右臂,孙耀宗慢慢地将半透明的白色溶剂滴在我右臂的接口上,溶液逐渐形成白色的骨骼,断面逐渐往前突出了半厘米。
“有什么感觉吗?”孙耀宗这样问我。
“神经元都没形成,哪来的感觉,我修一下。”我左手捏着手术刀,一点点刮掉新骨上方多余的凸起,再慢慢打磨抛光。
这项技术经过了可行性验证,但技术相当不成熟,尤其是重塑的速度,我们两人耗费了整整一上午才把整条胳膊的骨骼重构。
“肌体附着,肌腱开始构造,软组织确定形成。”
氨基酸血清在骨骼上逐渐组成鲜红的肌肉和血管,筋络牵动白骨做出各种姿势,但看上去通红通红的肌体格外瘆人。
“表皮细胞组成,皮肤覆盖。”
白里透红的皮肤终于被氨基酸血清重铸在了手臂上,指甲也一枚枚嵌好,指纹逐渐形成。
“还植入汗毛吗?”孙耀宗看着我身上几乎跟原装一模一样的手臂问我。
“不用了,下次反正还用它开枪,不用修的太好。”我用左手摆了摆,把大衣披回身上站起来。
左边的新肢现在还完全没有知觉,根据我的推测和以往的实验,大概六个小时后就能做到正常使用。
“说起来,名为苏天启的个体的安置工作怎么样了?”在对付完巨颚后,我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有皇冠亲自看着,跑不了,不过张将军貌似持保留意见。”孙耀宗指了指墙壁上地形图中要塞城墙的南墙壁。
因为是银星带着苏天启回来的,张言河立刻询问了苏天启本身的情报,随后在第一时间把他跟我隔离开来安排到了南边的居住区。
此时此刻,少年正坐在窗户旁边,眺望着远处的山岭。
银星告诉他,只要对雪原的指挥官们报张言河的名字,就不会受到不好的待遇,事实证明银星是对的,无论是哪个指挥官都一致认为应该把他交给张言河处理。
而名为张言河的雪原将军也不像帝国士兵们说的那样,看上去竟然像是个讲道理的,而且还承诺了保证苏天启的人身安全。
“……传说中的张言河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割我们的性命呢。”
其他被俘获的帝国士兵连同李璐总管都作为人质同帝国方交换了俘虏,唯独自己被留下了。
苏天启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杯中散发着热气的茶水,这种青绿色的茶叶应该是亚麻叶,从口感上略有些发苦,却苦中带甘。
“咚咚咚……”门被颇有礼貌地敲了三下,尽管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苏天启还是说了一句“请进”。
夏提雅单手托盘,另一只手灵巧地拧开把手,迈着款步姗姗的步伐走到苏天启身后,把装了几块烤马铃薯连带着一小撮盐的盘子放在桌子上。
“那个……”
苏天启欲言又止。
“怎么了?想吃点甜的?还是想吃点辣的?”夏提雅把上身弯下,轻声细语地问苏天启。
这种感觉完全就是一位送餐的女仆在询问客人的口味,苏天启在旧世界时期每天都被自家女仆这样侍奉所以他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是,请问……为什么你现在对我没有敌意呢?明明在远星城时……我们那么多人都死在你手里。”
苏天启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提雅白皙的脸,那是正常的职业微笑,但此时此刻从苏天启的视角看起来却有些压迫感。
夏提雅听了苏天启的疑问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曾经多次听到这个问题,回答都形成了一套模式。
“因为我是雇佣兵嘛,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其他都听雇主的,比如在远星城时我不确定你们中哪个是您,所以得先解决掉碍事的吧?”
夏提雅用餐刀将盘中的烤马铃薯切片,然后重新起身站好。
“而现在呢,我没接到任何类似‘弄死您’的命令,所以给您送个饭防止您饿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她转身走向门口。
“那个!夏小姐!我想问一下……”苏天启急忙起身去追赶,但夏提雅在关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有问题,请找机会问我们中最容易说漏嘴的皇冠,那么祝您用餐愉快。”
夏提雅最后留下了个无奈地笑容,然后关上了房门。
门外倚着墙的皇冠抹了把脸,他还在这儿呢真的是一点不给他面子,就好像他一定会说漏嘴一样。
“不过……不愧是夏提雅,说的一点也没错。”
皇冠根本闲不住,平时他的工作就是驾驶各种载具,副业则是照顾雪原要塞的居民,天长日久不跟人说说话都闲的难受。
在这里就他一个看门的,连个伴都没有,要说话也只能找苏天启说,他还恨不得跟苏天启聊聊呢。
“要是派一天主动说不了十句话的老鬼来反倒是合适。”皇冠环抱双臂仰着头看天花板。
他在等苏天启走过来,但凡苏天启走到门口,皇冠就会下意识地开口。
皇冠等了一秒,然后是漫长的两秒,待到第三秒他终于忍无可忍将要问苏天启的时候,苏天启的声音终于从门后传了出来。
“皇冠先生在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被其他雪原人听到。
“当然!哦不……我是说——我在。”皇冠猛地把提高的声音压低,同时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带有一种威严感。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几分钟后已经谈的相当投机。
皇冠倚着门坐着,给苏天启讲自己在雪原的日常,而苏天启也倚着门坐着,安静地听皇冠讲述,时不时感慨两句。
一道门两边的两个人以相同的姿势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原来如此,你有未来感染战争走向的记忆啊,也就是说,日后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应该知道,那么最后人类灭亡了吗?”
在旁人看来的大梦一场,皇冠有些相信,可能是跟孩子们一起呆久了,皇冠相信未成年的世界比大人的要专一而可信。
“没有,即便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直到我见证的第八十年,人类都存活与地球上,顽强地与感染者做着斗争。”
苏天启扬起头,人类的顽强令他感到自豪,但比起拯救整个人类,他更想先拯救自己的血亲。
于是苏天启给皇冠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的生活,以及自己还有一个妹妹,皇冠点着头,似乎是为苏天启失散的妹妹感动。
“所以,皇冠先生,你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苏天启小心翼翼地问皇冠,就算皇冠不同意,他也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苏天启问过这个问题。
“唔……你问对人了,我是雪原集团军中唯一比张言河将军会驾驶的载具多的,要论逃跑,我可算是行家里手。”皇冠扬起自信的微笑,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但是我不能,尽管我很同情你的遭遇。”皇冠用双手拢了拢卷起的头发。
“我是个雇佣兵,只要收了钱就听雇主的,所以我不能打开这扇门让你出来。”
“不过……”
“不过什么?”苏天启似乎是听到了一线希望,立刻回过头贴在门上询问。
“既然你有这种自带抗体的血液,那你妹妹不可能没有,我想军团长应该不会放过另一个如此珍贵的样本如果你愿意让我告诉他这一点,那么不用你亲自去找,雪原集团军会替你完成这件事。”
皇冠的话如一线光明,照入了苏天启的内心,两人很快达成共识,由皇冠去跟我沟通。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派皇冠去看门而不是老鬼,哪怕皇冠并不知道自己是用来沟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