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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代州

  中元节前夕,街头巷尾还陆续着散发着纸钱味,些许的碎屑在角落堆积,显得很是醒目。


  由于正处三伏天,为了怕引起火灾,代州城要求白役、衙役四处巡逻,要求那些刁民们去城外。


  “陈大闹,该去巡逻了。”


  耳边传来了呼喊声,对此,陈英只能从竹椅上起身,嘎吱嘎吱的声音不减,他身着红黑色想间的长袍,穿上破旧的步靴,别上棍子就出了门。


  此时,灶台上只有他的妻子在忙活,见着他起身,忙塞了两块菜饼入怀:“今天天热,免得中暑了,多喝点凉茶,到时候请大夫又要费钱。”


  “呸,你这婆娘,就知道钱。”


  陈英笑骂一句,嘴里咬着饼,施施然地出了门。


  在他家门口,一个同样穿着红袖黑衣的白役,脸上发腮,双目圆熘熘地不耐烦。


  此人是他的好友,唤作石勇,同样也是白役出身,腰间别着木棍。


  由于大明朝属于火德,所以衙役的皂服中,袖口和脖颈处都带着一圈红色。


  同时,有编制的衙役胸口会有一个大大的衙字,而白役却没有。


  除此以外,衙役腰间挎刀,而白役却只能别木棍,远远不如其威风。


  陈英同样是个白役,每个月领着衙门的半块银圆过活,而有编制的衙役,每年十块银圆,十石禄米,是其三四倍之多。


  在升迁上,普通的衙役能升至班头,正九品官,正是入流品。


  而陈英这样的白役,普通的班头就能决定其去留。


  唯一的指望莫过于缺了人手优先入编罢了。


  “格老子的,这大夏天还得巡逻,真不是人干的。”


  石勇见到他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太阳露出了半边脸,立马骂咧咧起来。


  “头今天可来?”


  陈英吃着饼,一边问道。


  “大老爷的吩咐,谁敢不来?”


  石勇随口道:“在荒字铺等咱们呢,不过也只是点个卯,巡逻这件事还得是咱们。”


  “一群刁民,就不知道去城外烧吗?”


  陈英叹了口气:“进城还得一文钱,谁舍得?”


  “不过这今天太阳比昨天还要红,那是会更热了,得小心点。”


  石勇忙附和着。


  两人聊着天,吃的饼,嘴上抱怨着天热,但是街道两旁早就摆满了摊子,一个个的小贩已经开始叫卖起来。


  见到两人,小贩们一个个不自觉的小了声,蜷缩了些,生怕惹得二位不快。


  虽然在官场体系中,白役属于不入流,但是一身皂服,本身就代表着朝廷的威严,哪个庶民敢轻易招惹?


  只有那些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才不屑一顾。


  甚至许多百姓在其走后,对其背影露出羡慕状。


  “穿上一身官衣,立马就不一样了。”


  “是啊,到底是吃皇粮的,多威风。”


  沿路,一些青皮游闲遇到二人,也忙躬身行礼。


  在威风八面的地痞,也不敢招惹官家人。


  陈英二人享受着威风,慢慢地来到了荒字铺。


  绍武改革,对于前明时期的坊厢制度进行了改革,前面实行字铺制。


  即,按照千字文的顺序,将整个城池划分为一个个的字铺,天字铺,地字铺等,每个字铺约莫百来户,几乎都在同一条街道。


  不记户籍,只论房产。


  盗贼,救火,徭役,赋税等,几乎都囊括其中,简单快捷。


  每三五个字铺,都有一衙役负责,白役驻守,是他们的驻地。


  这种模式,直接斩断了宗族势力对县城的控制,让衙门对整个城池的控制达到了巅峰。


  要知道在以前,皇权不下乡,可不是说县城没了宗族,只是县城是衙门主导罢了。


  而如今的县城,则是衙门占据压倒性优势。


  无论是奴隶时代还是封建时代,城池永远是生产力和财富的集中地。


  字铺加强城市控制,三老则是伸触角,两者相结合,从而让衙门的权势迈入顶峰。


  抵达荒字铺后不久,附近几个字铺的白役也过来汇合,至到辰时,衙役冯翔才打着哈欠,甩着长刀走了过来。


  刚进来,他就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道:


  “还是按照老规矩,你们几个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遍,碰到了那些不识规矩的刁民,立马拷上。”


  “是!”众白役十二人,高矮胖瘦齐全,但其实全部都绷着脸,不敢有所异议。


  “头,这是李家的包子,正经的羊肉馅,汁水足,您尝尝。”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白役忙从怀中掏出了油纸包的四个包子,陈英窥之,其露出胸口已经烫得通红,但脸上却满是恭敬,混不在意。


  冯翔吃了一口包子,眯着眼睛,似乎没看到其胸口:“不错,有心了。”


  胖白役忙笑着拍起来马屁,惹得后者哈哈大笑。


  陈英与石勇相视,都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用心。


  而在一旁,许多手中拎着点心的白役,后悔不迭,还是晚了一步。


  待陈英离开了字铺,耳旁就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冯翔的打呼声。


  这让一旁的石勇羡慕不已:“咱什么时候也能成了真正的衙役。”


  “等吧!”


  陈英心中何尝不是羡慕嫉妒,他酸熘熘地道:“就盼着他们有一家出了秀才,或者绝了嗣,亦或者恼了大老爷……”


  石勇越听越不是滋味。


  衙役虽然地位较低,但也只是相对于那些科举出身的官老爷。


  衙役们如今编入民籍,子孙可以正儿八经的考取功名,但有得必有失,其编制就不再是铁饭碗。


  朝廷有规定,但凡有人取得秀才功名,其父、祖、兄,都不得担任衙役之职。


  如此一来,就经常能够空出位置来,让朝廷进行安排,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加强中央集权。


  吏部贯彻圣谕,将地方胥吏的位置四分。


  三成为退伍兵丁,三成为省试安排。


  另外三成,基本是属于父死子继那一套了。


  剩余的一成,则是知县任免,属于其特权了,毕竟人家也是需要一些自己人。


  至于为何保持父死子继,无外乎是为了维持住衙役的整体素质。


  衙役子弟自幼熏陶,对于衙门的规矩,地方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如果都是一些新人,对知县控制地方就难了。


  例如午作,没点专业性还真不行。


  所以目前地方上的胥吏,世袭的只是保持一部分比例,而且还越来越少。


  白役们也有了盼头。


  虽然是临时工,但衙役的选拔一般是他们之中挑选。


  顶着大太阳,陈英实在遭不住,逛了一圈之后就找了个凉茶铺子,直接坐下:


  “来两杯凉茶。”


  “好咧。”小儿很识趣,不仅上了两杯凉茶,还上了两碟点心。


  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点心,望着忙活生计的百姓,一时间倒是悠闲。


  “听说了吗?山东那里出了大桉子,有人谋害朝廷命官,皇帝老爷大怒,杀的人头滚滚啊……”


  “瞎说,公报上说也只杀了几个人,哪来的人头滚滚——”


  “你这就不懂了,这是为了安民心,私底下不知杀了多少人呢。”


  茶铺中坐着的,不是奔走的行商,就是小有身家的百姓,一个个的喝着凉茶乘凉,聊了起来。


  其中一个胖子,手中甩着大蒲扇,大口饮了一杯凉茶,一只脚踏在了木凳上:


  “我与你们说,当时皇帝姥爷都气到了,就用平日里喝水那金碗,让人炼了一把尚方宝剑,直接让钦差砍人。”


  “本来那些贪官硬着呢,一见到这含有龙气的金剑,立马就咕噜咕噜的倒出来,根本就不敢隐瞒。”


  “再然后,到处都派遣了钦差,就为了抓那些贪官污吏,给咱们老百姓做主。”


  “那,咱们山西有吗?”一个弱弱的声音问道。


  “当然有。”


  胖子扯着嗓子道:“咱山西可是人杰地灵之地,地里不知道多少金银财宝呢,那些贪官们还不得使劲来刮地皮?”


  “咱们等着好些看吧,咱们到时候多预备几个臭鸡蛋就行了。”


  这一番话,惹得了满堂彩。


  而这时候,掌柜的也走过来:“各位客官,我这两天特地花大价钱请来一位说书先生,就是为讲讲山东那件子事。”


  “好——”


  一时间,叫好声不止。


  陈英听了一会儿,低声道:“看来大老爷要慌了。”


  石勇幸灾乐祸道:“也不知查不查胥吏衙役……”


  衙门中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看着上头人走。


  “拔出萝卜连带泥。”陈英低声笑道:“只要出事了,自然是免不了的。”


  “希望吧!”


  听完了书,眼瞅着太阳弱了些,二人继续开始巡逻起来。


  及至夜里亥时才止。


  就这般辛劳了数日,待到中元节时,整个代州城忽然就严整起来。


  白役们又开始忙活。


  疏通下水道,清洁街面,整修屋舍,这些都有他们的身影。


  陈英大为不解:“就算是钦差老爷来了,也不至于如此吧。”


  石勇则知道一些内幕,附耳低声道:“听说是代州伯回来扫墓,咱们知县老爷准备拍马屁呢!”


  闻听此言,陈英肃然起敬:“原来是伯爷回来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代州人,对于代州伯孙世瑞他可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当年三边总督孙传庭提拔当今皇帝,亲自给其取字,最后更是连军队带将女儿交给了他。


  这才有了皇帝的起家。


  所以到了新朝,孙传庭长子孙世瑞就被封为代州伯,是那么多勋贵中唯一不是因为军功而封爵之人。


  如今的太子,更是代州伯的外甥,其富贵连绵,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而代州伯本身也是有能力的,历任学政,按察使,布政使,巡抚等职,如今更是传闻其将就任总督。


  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总督,对于知县来说都是碾压。


  人家说上一句话,就足以决定其前程。


  想到这,陈英不由啧啧道:“我家要是代州伯的亲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别做梦了。”


  石勇摇摇头:“这位伯爷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地当官,就算是府宅也搬到了北京城,咱们代州的那个祖宅,一年都回不到一次。”


  “亲朋故旧没能力,没资历,人家根本就不会举荐。”


  “咱平头百姓,还不如盼着钦差老爷过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给咱转正吧……”


  “没错。”陈英点点头:“还得是钦差。”


  而这边,在县衙中,已经摆起了酒席,宴请了宾客。


  知县笑着举起酒杯:“整个代州城到现在还流传着孙公的事迹,家家孩童都是以其为榜样,美名流传。”


  “孙公子能够回乡,见见家乡父老也好。”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二十五六的贵公子,其唇带薄须,面冠如玉,出尘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山西人。


  但他的祖籍,就是代州。


  孙世宁看着眼前的知县,虽然只是秀才的身份,但他却一点都不畏惧,甚至打心底还有一些轻视。


  寻常的高官宰相见多了,区区的知县已经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老家的父母官,他还真的不会抽出时间来见面。


  叫他看来,这纯属于浪费时间。


  “老父母客气了。”孙世宁轻声道:“如今代州百姓和睦,德化兼备,已然是山西一等一的县。”


  “这一切还多亏了老父母啊!”


  “哪里,哪里!”


  两人客气地喝着酒,气氛越发的融洽。


  孙世宁心中澹然。


  这些年来,孙家不断地在代州兴建社学,修桥铺路,自然名声是越来越好。


  每一任的代州知县,都不过是蹭了其好处罢了。


  此时他回家,不仅是为了祭奠父亲,跟着为了八月的乡试。


  虽然孙家已经搬到了北京城,但籍贯却依旧是代州,毕竟无论是祖墓还是祖宅都在代州,根本就逃脱不了。


  而孙世宁考取举人,为了避免引起非议,影响到未来的仕途,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回到老家山西参加乡试。


  当然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北京的压力太大,名额虽然多,但架不住人也多,乡试过关太难。


  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高官公卿,不缺钱不缺良师,其质量属实不差,与后世北京截然相反。


  在无法作弊的情况下,首选自然是难度低的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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