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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三章路引

  淮水两岸,热浪滚滚,青色的麦苗带着些许的微黄,一阵微风拂过,激起了一阵阵的麦浪。


  赵石头身上的短衣都被湿透了,长裤被挽到了膝盖以上,露出了结实而又黢黑的大腿,他埋首于田间,不断的清除着沟渠中的淤泥,将其填在田埂上。


  附近的百姓们都是一样,在这即将收获的季节,他们最为畏惧的是干旱和洪涝,这两项灾害中沟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沟渠既可以排水,又可以将淮河的的水引入田中,喂饱麦苗。


  太阳的暴晒下,农夫们自觉地维护沟渠,不时地盼望着麦田,期待着收获的季节。


  “爹,擦擦汗!”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送饭的女儿和婆娘,提着竹篮过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赵石头接过被井水湿透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直接耷拉在脖子上,井水流入背嵴,凉飕飕的,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咦,这是羊毛巾咧!”


  这时候,隔壁的赵二虎则背着锄头过来,瞅到白花花的毛巾,露出羡慕:


  “石头,这是你未来女婿送来的聘礼吧!”


  “羊毛巾在城里可受欢迎咧,一条能卖三十来钱(文)呢!”


  “这可不是聘礼。”赵石头咧着嘴,露出黄白色的牙齿,眼睛眯成缝:“这是他孝敬我的。”


  “等腊月,他俩才成婚呢。”


  说完,他与赵二虎并行而走,来到了树荫下乘凉。


  同时,一家人老小也摆好了饭菜,杂粮米粥,以及一碟咸菜。


  爹娘,大儿子、小儿子,即将嫁人的女儿,婆娘,一家六口,倒是热闹。


  篮子里的米粥都是定量的,干活的男人是一大海碗,妇孺则是小碗,各自吃食着。


  小儿子才七八岁,肚子里没个量,一股脑的吃完了,就眼巴巴地盯着爹的大碗粥。


  “让你吃那么快。”婆娘责骂过了一句,划拉几口粥进其碗里。


  十六岁的女儿扎着两个粗辫,略显黢黑的脸上露出宠溺,她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红彤彤的山果:“吃吧,小肚子也不知量。”


  “你别惯着他。”赵石头看着一家人和善的样子,忍不住责怪道,但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快活的日子,也才几年功夫。


  昔日那条肆虐的淮河不在泛滥,即使薄收一些,但在低下农税的面前,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咦,你这咸菜,咋红绿色的?”


  这时候,捧着饭碗的赵二虎,则看到了他们家中的咸菜不一样,忍不住问道。


  “腌的西瓜皮。”婆娘笑道:“大牛那小子前不久在城里送来两个大西瓜,吃完后皮舍不得扔,就腌了做咸菜。”


  “酸酸辣辣的,倒是开嘴。”


  赵二虎止不住地羡慕:“大牛有出息咧,在乡里做事!”


  “多亏了他表叔照顾。”赵石头忍不住咧嘴。


  对于王大牛这个女婿,赵石头最满意不过。


  平日里机灵,不喜欢干农活,为人懒散,十八岁了都没人讲亲。


  但架不住人家有个表叔,从军中下来,去年直接在乡里当了乡长,这下在乡公所里做事,大小也算有个官皮。


  软磨硬泡之下,他才允了亲事。


  这不隔三差五的就送一些时兴的东西过来,一家老小都喜欢他。


  赵二虎吃了一口西瓜皮,味道倒是不错,然后三口并两口地喝下粥,躺在树荫下琢磨起来。


  一旁的妻子见其满脸纠结,不解地问道:“你这烦什么心?石头家的咸菜好吃?”


  “你说,把老大送去参军如何?”


  赵二虎扭头道。


  “当家的,你疯了?这要是当兵了,指不定回不来呢!”


  婆娘埋怨道:“我听说还要到处乱跑,指不定死在半路上,骨头都回不到家里呢!”


  赵二虎怒道:“头发长见识短,参军的前程大的很呢!”


  “老大不是读书的料,要是去军中的话,回来后就是乡长老爷呢!”


  “就算不分在咱们县,也在隔壁县,咱家那时候可荣光了。”


  听到这话,婆娘则犹豫了,她脑海里也在畅想着乡长老娘的风光。


  到时候村里谁敢给老娘脸色看?


  塘边洗衣裳,还不得把最大最亮的那块石板让给自己?


  “今时不同以往了。”赵二虎感叹道:“如今当兵只有十五年,包吃住,干了好,回来还能当官,这谁不乐意?”


  “再不济还能去县巡防营里吃食,饿不着,与咱们在土里刨食强多了。”


  “那啥时候能当?”婆娘忍不住问道。


  “我先说县里八月招人,然后去省里什么练兵,再发配到各府安排,到时候再问吧!”


  一旁的大儿子听着这话,飞快地扒拉着粥,然后大声道:“爹,娘,我想当兵。”


  “听说当兵能吃饱肚子,隔三差五的还有肉吃,比乡里的秀才还舒坦呢!”


  “臭小子,你想当兵还得看人家收不收呢!”赵二虎拍了下其脑壳。


  一家人被当兵事搅和着心绪不宁。


  傍晚,趁着夜色,村里的男女老少就赶回了家。


  刚用完饭,忽然村里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今天晚上有皮影戏看。


  晒谷场瞬间拥挤起来,家家户户带着小板凳坐着,眼巴巴的看着幕台搭起,幕布竖起。


  前面那一排是村老们的位置,就算是村长也只能坐在第二排。


  三个汉子坐定,一个敲锣,一个打鼓,另一个则吹着喇叭。


  几个火把的照射下,两个小人就出现在村人的面前。


  其小小的,不过一尺高,但凋画的仔细,栩栩如生。


  忽然,锣鼓响起:


  “呀呀呀,蒙元末年,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太祖皇帝诞在凤阳,那天满室红光,天上飘着七彩云,满天神佛若隐若现,一股异香直飘百里……”


  皮影版的《大明英烈传》,在整个村中开始上演。


  有人物,有配乐,还有声音,活灵活现,与戏台一般无二,惹得百姓们静声观看。


  所有人都明白,这上演的是太祖皇帝的故事,而太祖皇帝就来自他们凤阳府,大明的中都。


  这让他们与之荣焉,即使穷的当裤裆了,那也是骄傲。


  第一场演了一个时辰,讲到了太祖入濠州,投奔郭子兴,几个说唱得累的够呛,而百姓们却还没过瘾。


  纷纷要求加演。


  可是班主却为难不已。


  这时候,村里的几个富户凑了两块银圆,让他们在唱两天。


  班主这才笑逐颜开。


  赵家村因为皮影戏房缘故,热闹了好几天。


  这时候,附近几个村也纷纷心动,出钱出力,要求表演。


  很显然,繁重的生活压力之下,百姓们依旧爱存着精神的空虚,皮影戏虽然小,但去填补了他们的娱乐生活。


  班主乐不可支:“本以为乡下都穷,不成想有钱的都不少,还有许多人喜欢看。”


  村长道:“这几年淮河不闹灾,日子好过了不少,手头也宽泛了……”


  凤阳县,作为府城所在,从明初开始就一直处于热闹的所在,知道张献忠一把火烧掉了凤阳城,才让这座中都蒙尘。


  旋即绍武中兴,朱家的子孙再次坐上了皇位,凤阳的政治地位得到了保留,城池得到修护。


  虽然说衙门很少,但凤阳高墙,作为宗室的囚禁之地,一直被宗室子弟们畏惧。


  不过如今随着流放制度的普及,宗室子弟们不再被囚禁,而是犯罪后被流放至海外,但凤阳的凶名依旧流传。


  方伯山掀开车帘,感受到热浪滚滚,耳边的喧嚣不止,在这般的时日,凤阳依旧繁华。


  旋即,马车来到了通判衙门。


  “二老爷,您终于来。”


  刚下车,门口候立多时的皂服衙役,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满脸的急切。


  在一府之中,知府一般被士绅们尊称为太守,或者明府,府台。


  但在衙门之中,知府则称之为大老爷,二老爷则是府同知。


  同样,在通判被单独划出,专掌司法、刑狱,与知府一样位列正官,仅为从四品。


  所以通判被衙门中尊为大老爷,而负责判桉的推官,则是二老爷了。


  “怎么了?”方伯山一愣。


  “几个村争水就械斗起来,县里不敢管,就叫到了咱们府里。”


  衙役一股脑地说道:“大老爷正为此事头疼呢。”


  “里面可是有举人?”


  “没错,如果仅是秀才就罢了……”


  方伯山也感到头疼。


  秀才和举人,其中的差距不亚于举人和进士。


  即使如今省试,但秀才当知县不过寥寥,多为各县的书办而已,举人一但守官,最次也是个县通判,知晓也是大有可能。


  “走吧!”


  果然,一入内,就见通判老爷虎着脸,满脸不悦之色。


  方伯山小心的问好。


  通判摆摆手:“械斗这种小事倒是没什么,我已经呈给了府台。”


  “如今你看看,这是个县呈上来桉子。”


  方伯山满脸疑惑,细细看来。


  早在之前改革时,任何桉件在县里审判后,只要喊冤,就还要在府里重新审一遍,而不是以前那般粗暴审核就不管了。


  这般就让府通判的压力骤增。


  而方伯山一细看,发觉这些桉子基本上大同小异,都是一些失踪桉。


  或者说,都指的是镖局一事。


  走南闯北的镖局经常这样帮忙运货,但有些东西毁坏后,却没有造价赔偿。


  更有一些镖局,没有路引乱逛,惹得各县不满。


  路引的存在,其实就是为了限制各县百姓不要擅自流通,减少治理成本,从而最大限度的控制农村。


  但镖局的存在,去打破了这种惯例,偏偏这还是上面允许的,一时间就让底下人烦恼了。


  如果管的话,就容易得罪其背后的人;不管的话,有的镖局规模庞大,土匪还有土匪,让人寝食难安。


  路引制度在镖局身上,接近于无。


  方伯山一想,这比刚才的那些械斗还要让人头疼。


  通判叹道:“这件事如果要管的话,势必会得罪那些大镖局的人,咱们可吃罪不起。”


  “但如今想不管都不行,几个士绅扬言,要向朝廷告状,我现在是骑虎难下。”


  方伯山作为通判,对于法律倒是熟悉:“法台,朝廷早就下过旨,说是一府之内取消路引,各县互通有无。”


  “如今这般看,迟早省内也会取消路引,这事不能快断,得拖着。”


  “没错,是得拖着。”


  ……


  天津,港口码头热闹非常,船只刚停泊靠岸,税吏满就迫不及待地登上船,征收赋税。


  对于船只征税,征收的是货物的价值。


  通常,所有的货物分三档,按照十税一,十税二,十税三的三档税率。


  最低的一档,则是粮食等日常消耗类。


  中间一档,则是粗布,棉布一类。


  最高档的,自然是香料、丝绸瓷器等奢侈品。


  而依靠的价值,自然是朝廷对于京中各类商品平价的七成来征收,勉强算是做到公平公正了。


  如,棉布高者一匹两三块块银圆,低劣的不过半块银圆,平价则是一块左右,按照一块一匹,征其十税二。


  而在以往,船只的征税一般看得是船舷的长宽,根本就不看上面运载的货物。


  船家很有眼色,立马送上了货单。


  这时候,税吏们则只需要核准就行了,通常一艘船要不到半个时辰。


  而一旦与货单有所出入,想要进行逃税,那就会加倍处罚。


  税吏见其递交的货单无误,旋即露出了笑容:“很好。”


  言罢,就没了下文,左下四顾看着,手底下的皂吏依旧在翻找。


  船朱见此,只能又塞了几张银票过去,后者才笑了出来:


  “我这不是故意为难你,你怕是不晓得,最近查路引查得严呢!”


  “你瞅瞅你船上的那些水手们,估摸着都是南方人吧,我只听说过一府内不要路引,但异省可要路引的。”


  “你应当没给他们办路引。”


  “我勒个老天爷,路引一张少则三五毫,多则一块,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给他们办路引?”


  船主苦笑道:“我只能让他们不下船,只在甲板待着了。”


  “所以,你要好自为之。”


  税吏笑道:“我这是收钱给你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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