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可行,但是没有意义。”
韩非叹了一口气道:
“就算主考官真的一片公心,不提拔自己的亲人,那又如何呢?要知道,人天生是会抱团的。有资格当主考官的往往都是大官,而那些新考中的考生一般都是小吏。为了确保自己可以有一个靠山,那些小吏大概率会直接投效那个考官。而考官出于培植自己势力的需求,也会收下这些小吏。至此,一个所谓的师生同盟便诞生了。这些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朝堂上却可以同进退,这造成的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吗?”
“不,不能说是一样,毕竟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的儿子永远优秀,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优秀的人!而在这种模式下,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可以高效地将优秀的人才纳入自己麾下,这可比直接提拔自己的儿子来的有用多冷!”
韩非说得这些其实就是后世明朝的现状,在成熟的科举制度下,主考官们与新科进士天然就是同盟关系。这些人在朝堂上同进退,对后世明朝的朝堂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如今的战国诸国并没有听说过科举制,但是世间万物其实都是相通的,考核制度到最后一定会演变成明朝科举制那样,绝无意外。这是事物演进的规律,不是人力所能更改的。
“让我们回到开头,我之前询问你是否知道将基层宗族拆开之后的代价,我现在就回答你,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非重新将目光转移到之前那个法界学子身上,郑重说道:
“首先,随着战争结束,国家再也无法通过军功来获得人才。可是法家又抵制君主直接任命官员,于是考核制度便应运而生了。”
“然而负责考核的毕竟是人,而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私心。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些考官会想方设法地选拔自己人进入官场。时间一久,朝堂就会立刻被关系户占领。国家权力重新被那些权臣们把持,国君也无法违抗他们。”
“而等关系户们占领了朝堂之后,难道他们就会放过地方吗?不会的,他们人在京城当官,老家却还是需要有人留守的。在这种情况下,提拔一个自己人成为自己老家的地方官,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于是第二轮势力扩张就开始了,那些大官开始将触手伸到地方去,地方官都成了他们的人,不会对他们家族的事情做出过多的干涉。而他们家族的人占着自己有靠山撑腰,也会在地方横行霸道起来。”
“这时候,你们法家强行拆分大宗族的恶就显现出来的。若是那些大宗族不被拆分,在被这些大官的家人欺负的时候,他们还能以宗族的方式团结起来,抱团取暖。可是你们将他们给拆分开来了,还任命了官员去管理他们。我且问你,就连地方的县令都是那个大官家族的人,这些亭长里长算个屁啊,他们敢出面管理这种事情吗?很显然,他们不敢,也没有能力管!”
“再然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那个大官的家族一个一个击破那些已经被拆分的宗族,兼并他们的土地,同时自己利用手中的权力拆分。久而久之,整个地方就成了一家一姓之地,天下又重新回到了诸侯林立的局面。你们法家绕了一圈,最终只不过是重复了周王室的老路罢了!”
强行拆分宗族的槽点实在是太多,韩非都懒得一一吐槽了。如今他只是简单地将这种行为的后果也说了一下,就直接令在场的法家学子呆立当场,儒家学子也是目瞪口呆。
所有人脑海里都闪过两个字,那就是“窝草”!
当然,双方心中的“窝草”是不一样的,儒家学子是惊叹原来游戏还能这么玩,原来我们儒家这么牛逼,原来这法家如此不堪,到头来转一圈,还是得乖乖走周王室的老路。
而法家学子心中的“窝草”则更多的是一种绝望,在听完韩非的话之后,他们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学了一辈子的法家,竟然存在如此巨大的弊端。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弊端还是他们解决不了的!
天下一统阻止不了吧?毕竟这可是法家框架之所以能够搭建起来的重要原因。商鞅所传的法家其实就是通过战争不断掠夺财富,以此来过雪球。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滚起来了,就绝对停不下来,因此天下迟早一统,而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而等天下一统之后,这国家自然就没有办法通过军功来选拔人才了,毕竟敌人都没了,还打个毛的仗啊!而到了那个时候,通过考核或则君主直接任命的方式走上政坛的官员会越来越多。连带着,各种各样的徇私舞弊和腐败也会应运而生。
等腐败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事情就会朝第三个阶段发展,那就是地方秩序开始奔溃,法家苦心构造的基层框架将不复存在!
而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法家也就名存实亡了。朝堂上一堆关系户,地方上都是地主豪强,这尼.玛法律还能管谁?这执法者也是关系户啊!
可以说,韩非的话直接斩断了法家的前景,令在场所有的法家学子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而另一边,韩非在看到台下法家学子的反应之后,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第一次听王沉诉说法家的结局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像这些法家学子一样,扼腕叹息?
他也不希望,自己学了一辈子的法家,最终沦落到这个下场。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历史上封建王朝之所以摒弃法家,不是因为他们傻,而是因为法家这一套根本就行不通!
别说是封建王朝了,就算是建国后,地方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处于自治状态的。后世的行政能力比秦朝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尚且只能如此。你秦朝又凭什么一杆子直接插到底,将手伸到最基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