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军在汴州城以东约七十里的朱寨附近扎营备战,在另一个方向,在老将谭忠率领下的十多万河北叛军也在一边劫掠、肆虐,一边前行。
虽然前行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在稳步推进的同时,两支兵马之间的距离缓慢而坚定的拉近。
与此同时,随着劫掠的进行,大量强壮年男女不断被裹挟,这支队伍的规模在渐渐扩大。
在长缨军方面,为了配合朱寨外围防御工事的进度,突前出击的侦察兵和轻骑兵进行了大范围的阻击和袭扰,而谭忠麾下的卢龙骑兵同样大规模出击。
长缨军和卢龙军斥候、轻骑兵开始小规模的冲突,然而随着卢龙军的不断前行,双方之间距离不断缩短,双方斥候、轻骑兵之间的战斗的规模不断扩大,从最初的十人以下小队级别的战斗,迅速扩大至百人甚至千人的规模,战斗的激烈程度也在迅速升级。
就在双方的激战之中,时间来到元和四年九月初六,从汴州出发的河北叛军大部抵达在朱寨以西不足十里的兴隆乡,并且开始在兴隆乡安营扎寨。
随着卢龙军在兴隆乡扎营,双方的距离被拉近到十里之内,斥候和骑兵之间的战斗也愈发的激烈起来。
在卢龙军扎营的同时,一支超过两千人的骑兵大踏步朝着长缨军的营地冲刺而去,然而,还没等他们行程过半,一支规模过前,轻重骑兵混杂的骑兵队伍迎面接上,双方的战斗几乎在一瞬间直接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随着时间推进双方不断开始增兵,半个时辰不到,奔驰在双方营地之间原野上的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了五千骑。
没有任何征兆的,没有任何预期,一场规模超过五千骑的大规模骑兵战,出现在了汴州城以东的中原大地上。
在这一场规模空前的骑兵对战中,是卢龙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在战术、配合、装备上,长缨军明显占据上风,其结果就是双方看起来势均力敌。
箭矢、弩矢、飞镖、飞刀、铁蒺藜、飞虎爪各种各样的兵器开始不停的在空中乱飞,马槊、长枪、长矛、短矛、横刀也不停的相互碰撞。
从濒临黄昏,一直战斗到天边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火把虽然点燃,但是郭戎和谭忠两人非常默契的选择收兵。
伴随着“叮叮叮”的鸣金声,双方骑兵撤退,结束了这场在中原极为罕见的大规模骑兵战。
随着两军的撤退,战场上遗留了大量的残肢断臂,伤兵以及战死骑兵的遗骸。
随着战事结束,带队参战的一个个卢龙军军校在第一时间被着谭忠召集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出征的时候整整三千骑兵,而返回的时候只有两千骑不足,也就是说有超过一千骑兵倒在了外面的战场上。
然而,更让谭忠赶到惊讶的是来自眼前部下们的陈述的内容,和他们对战的长缨军的战损只有自家卢龙军的一半。
虽然根据郭铮的描述以及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谭忠早就知道了长缨军中有一支相当精干的骑兵,但是和自家常年纵横在北地的精锐骑兵硬碰硬的打出二比一的战损,依旧超出了谭忠哪怕最差的预期。
看着眼前一个个心惊胆战的部下,谭忠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战损的问题,转而询问起这场骑兵战出现的真正原因。
“侦察到有效的信息了么,对方的大致布局看清楚了吗?”
眼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其中军职最高一人迈步上前。
“大帅,对方的阻击太过强烈,我们始终没有突破他们的阻击,再加上时间不足,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贴近到对方营地范围之内,从现有的观察到的情况看,我们只能了解到他们的占地面积不小,但是更为细节的问题……”
安排的任务没有完成,反而损兵折将,颤颤巍巍的说完了这些,说话的这名惊恐的等候着自家将军的训斥。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谭忠脸色相当严肃,但是并没有因此动怒,更没有出言训斥,反而皱起眉头,背着手,一边在中军大帐中踱步,一边思索。
而谭忠身边的众将校则一个个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大概半刻钟之后,谭忠停止了踱步。
“甄炳良带上一队骑兵作为信使去对方长缨军的营地,以避免瘟疫,同时便利明日战事的原因,向他们提议午夜之前各自派兵前往战场,收拢各自的伤兵以及战死士兵的尸骸还有……”
谭忠看了看身边的一圈心腹将校,继续说道。
“洪护儿、何小川、祁勇你们几个换上普通士卒的装束伪装在队伍之中,好好的观察所能观察到的一切,记住,是一切!”
刚开始军帐中的几个人还有些迷茫,但是听到最后,几个人瞬间恍然。
卢龙军抵达扎营位置的时候,谭忠立刻派遣骑兵出击,其目的就是利用突然性探查长缨军的营地,以方便第二天的进攻。
只不过,谭忠显然不知道长缨军有一套战备值班制度,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至少五分之一的兵马随时处于待命状态。
虽然侦察的计划被郭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针锋相对的策略硬生生阻断,但是以收拢尸骸的理由却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对方的营地,明目张胆的刺探对方的情报。
想到这些,在场的卢龙军军校一个个对自家的大帅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帅英明!”
这一队伪装成信使的奸细是去的快,返回的同样很快,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到,一行人已经返回了卢龙军的营地。
等他们重新返回谭忠的中军大帐之时,几人发现包括随行的魏博军、成德军在内的所有中高级将校已经聚集于此。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谭忠就已经开始询问此行的成果。
严格来说,这一趟,他们的任务仅仅完成了一半。
对于名义上收拢伤兵和战死士卒尸骸的建议,郭戎没有任何犹豫的同意了。
毕竟长缨军是有军规的,只要有条件,应当尽力收拢将士的遗骸,当然就算没有军规,长缨军的士卒也会竭尽全力的将袍泽带回,至少要把他们的铭牌回收,让他们的家庭享受阵亡英烈的抚恤和待遇。
只不过,谭忠希望的另一个刺探情报的想法虽然说不上落空,但是对于谭忠来说有价值的信息却并不是太多。
“大帅,我见到郭戎的时候,郭戎正在和几名年轻的军校在舆图之前商议,对于收拢伤兵和遗骸的建议欣然接受,然后……”
“对方的营地规模确实很大,从营门左近来看,对方的营墙至少有两层,营墙之外有至少一丈宽的壕沟,但是更为细致的内容就难以观察了……”
“入营之后,被严格规定了行进的路线,根本无法探查对方营地内的样貌,不过虽然无法探查对方虚实,仅仅从这……可以看出对方的军纪森严……”
听着从长缨军营地返回的甄炳良等一众将校的描述,谭忠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皱起,脸色挂满了愁容,一边踱步,一边沉思,许久重新开口之后向周围询问了一个问题。
“从长缨军突袭汴州城开始到随本帅出击,再到这几日的绞杀战,对于我们面前的长缨军,对于那个年轻的统帅郭戎,你们几个有什么看法吗?”
谭忠环视一周,首先将目光投到了甄炳良的身上。
“炳良,本次从出征开始你就一直跟在老夫身边,曾率军和对方作战,刚才也是你见到了郭戎本人,你先来。”
“是,大帅!”
应答的同时,甄炳良拱手抱拳微微思索,随后开口道。
“关于郭戎和他那支长缨军,其实早在三年之前我们在幽州就曾经见识过!”
甄炳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在场所有卢龙军从士卒到军校所有人都拉回到三年前,太上皇在以长缨军为核心的禁军的护佑下,威慑宣武,平定平卢,挟威势北上幽州的场景,因为刘总的退缩双方没有爆发直接的冲突。
“当时只是感觉他们甲胄齐全,马匹很多,车仗很多,大概率还是跟以前的禁军一样的样子货,但是从最近的交锋来看,那支长缨军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厉害。”
“汴州城下,汴州城东,还有这里,每一次遭遇我们都没能占到便宜,如果说之前或许还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是就在刚刚,这场硬碰硬的交锋中,在人数远少于我军的情况下,却使用在压着我们打,一比二的战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这是在我们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如果人数相当,两千骑对两千骑,我怀疑两个时辰下来,我们到底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甄炳良的话说的非常直接,但是放过发生的硬碰硬的战斗让所有人没有任何找借口的理由。
“嗯,不错,还有什么看法吗?祁勇?”
“是,大帅,我还感觉对方的军纪不是一般的森严,每一步……”
“我感觉他们那些长缨军的士卒一个个比我们的更为壮硕……”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设置的防御,但是仅仅从营门来看,对方绝对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对方的战马数量远超……”
……
等到谭忠点名冒充普通士卒前往长缨军营地的几个人,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讲述完毕,谭忠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这几个亲信的表现还算满意。
侦察和刺探这东西本就无法固定内容,在无法自由活动的情况下侦察到什么全赖观察。
虽然没能探查到对方的防御设施,但能够观察到对方的强项,也算是合格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所说的正符合谭忠所想表达的内容。
“要知道这支长缨军可是是那位太上皇的心血,而且对方从建军开始从无败绩,而今天也证明了对方是名副其实。”
“诸君!”
谭忠突然将自己的声音提到最大。
“我不管之前你们如何看待我们面前的这支叫做长缨军的禁军,但是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样子货,更不是什么废物,而是天下第一强军!”
“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必须竭尽全力,违反军令者,杀无赦!畏战不前者,杀无赦!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一连三个杀无赦,直接将所有人的心头为之一紧,不过这正是谭忠希望的目标!
长缨军确实很强但是那又如何,但是手握十多万河北精锐的谭忠自认为胜券在握,只不过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谭忠这种老将绝对不会犯轻敌的错误,不代表他麾下这帮在河北称王称霸习惯了的家伙不会轻敌,万一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轻敌这种低级失误被翻盘了可就亏大了。
看眼前的军将收起了轻敌之心,谭忠习惯性的点了点头,有些东西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就弄巧成拙了,随即话锋一转。
“只不过,对方的战斗力确实不弱,所谓的长缨军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人而已,而我们有多少,整整十二万!”
先来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已经活成老妖精一般的谭忠来说,这种小手段不值一提。
略施小计将统领将领的状态和心绪调整完毕,中军大帐中的军将纷纷离去。
当谭忠的身边只剩下了甄炳良、洪护儿、何小川、祁勇等心腹将领和几名跟随多年的亲卫的时候,谭忠说出了一句和之前完全没有关联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这郭戎年龄恐怕还不到25岁吧。”
突兀的这么一句话让在场的亲信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几息之后,也只有刚刚亲自向郭戎提出建议的甄炳良反应了过来。
“大帅,那郭戎据说元和元年抵达长安之后才刚刚及冠,而且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年轻!”
说着,谭忠直接就是一声长叹,面对一种亲信的疑问和好奇,谭忠用一种有些落寞的声音说道。
“我问你们,你们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能有如今的成绩!”
“且不说这郭戎能力如何,以如此的年龄,有如此的际遇之后,还能有如此的谨慎和细致,果然非比寻常,真的老了啊……”
看到老帅的状态有些低落,这些熟悉他的心腹和亲卫们将空间留给了谭忠,一个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中军大帐,很快整个中军大帐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直到临近午夜的时候,谭忠悠悠然的说出了一句话。
“就算是年轻的帅才又如何,老夫这些敢干掉的年轻才俊也不止一打两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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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色渐深,一队又一队的卢龙军和长缨军的步卒手持火把,迈步进入了黄昏时分的战场。
只不过这一次双方见面之后,并没有直接剑拔弩张,直接开战,相反根据谭忠和郭戎达成的协议,双方非常默契的无视了对方的存在,开始收拢自己一方的幸存的伤兵和战死士卒的遗骸。
这一天晚上双方都没有选择偷袭或者其他的方式,进行骚扰,就连郭戎也主动撤掉了在战场附近的警戒的斥候和骑兵,让他们也好好的休息上一个晚上。
所有人都在精心的准备,准备明天的大战。